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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味道（第1页）

在聂飞练说话的时候，宋夫人一直都没有插嘴，也没有争辩，意态从容，好像事不关己，飞练说的只是另外一个人的事情。

聂飞练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扫了一眼宋夫人，又接下去说道：“当我想到这里时，一切仿佛已经开始有了眉目。是的，食物偏咸，金国人不会吃不出来，但事后却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起，这里面的原因，自然是他们之前已经喝了太多茶水了，茶水是清淡的，又是热的，以至于他们根本尝不出来接下来的晚饭中多放了一点盐。而夫人你，为了让他们多喝一点水，连开饭的时间都往后推迟了。至于你自己，不管有没有喝茶，你都可以忍得住，只不过是偏咸一点而已，这完全不是问题。

“在所有人中间，没有喝过茶水的人，有我、令公子，还有和尚和牛五。我先不说到你儿子的事，单说后两人，他们也吃了东西，但是也没有对我说，一是他们早早地便被你打走了，等到再见我时，期间又生了许多事情，恐怕早就忘了这一点小事。还有，他们吃的食物，都是你亲自分给他们的，你自然会挑些放盐少的素菜之类的，这对你来说，是轻易可以做到的事情，而且绝对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下面该说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了，这里面的原因，只是为了一个人而已。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令公子吃过晚饭之后，第一件事，恐怕就是立即冲到后院去了吧！夫人，我说得有错吗？”

“没错，你说对了。聂主簿，我十分佩服你，那时你虽然昏迷在床，但是现在说的话，就跟当时的情形一模一样，”宋夫人点了一下头，又道，“可是你知道吗，后院的水，是我丈夫生前从山上接下来的泉水。他在山上种了许多茶树，每年茶叶收获的时候，就是我俩最快乐的时光……刚才你说是我运气不好，不，不对，这不是我的运气不好，而是天意，是上天的意思。”

她虽然在说话，但声音却十分低沉，有一种凄怆悲凉的样子，好似聂飞练的一番话，让她连力气都丧失了。飞练突然间想起刚才看到她时那副苍老的模样，心中像是被触动了一下，顿感戚然，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哪怕再说一句话都不能够，只好对她说道：“宋夫人，已经很迟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启程前往金国，剩下的话，请你自行去对县尉说吧。”

“请等一下！”宋夫人开口说道，又一次阻止了聂飞练的离开，“请你说下去吧，我说不出口，但我还是想听你讲一讲。聂主簿，这是我的请求。”

聂飞练想了想，平复了一下心情，也是看她态度坚决，只好说道：“好吧，就在今日，当我走进后院时，就已经意识到，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有了答案。那天晚上，贵公子用罢饭后，第一时间应该就是去后院找水解渴。那里有两根竹管，分别从山上接水。我曾经仔细地查看过，从外形上看，这两根竹管一模一样，难以区分，但是却有一处不同，那就是塞子！右边的那根竹管，因为经常拔出塞子，软木的表面和竹管的孔洞处，都是光滑的，而左边的则干涩许多。也就是说，左边那根竹管长期以来几乎都不曾使用过，因为，那里就是放置毒药的地方！

“你将毒药涂抹在竹管的内壁时，大概就已经想好了这一天。为了不让你的儿子、或是别人提前拔出塞子，你就以守寡不便为由，将家中所有的长工、佃户都打走了，又煞费苦心地编造了一个幽灵屋的谎言，从此断绝了和亲戚、邻居们的往来。不仅如此，你还将令公子居住的后门堵上，只留下前门，以方便你时时监视。而你自己呢，自你丈夫去世以后，你便足不出户，非要出门不可的时候，总要儿子陪同。所有的这一切，相信你都已经找到了十足可信的借口，而村民也都轻易地相信了，以为这是你清心寡欲的缘故，其实以上的这些，都只是你在为杀死儿子而长期做的准备而已！

“就在昨天，当金国的使节团来到你家借宿时，我相信你当时就已经意识到，下手的时机终于到了。因为当大屋中只有你和公子两个人时，你就必然是最有可能行凶的那个嫌疑人，但是当有人在旁边为你极力作证的话，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而要想让你儿子自行去使用那根预留了毒药的竹管，那就只要在动手之前将右边的竹管堵上，并放干水池里的水就可以了，谁都可以轻易做得到。令公子当时口渴难耐，又怎么会去检查竹管是否有问题呢？”

聂飞练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疲惫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外面还在下着雨，宋夫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半晌，重又睁开，缓缓地说道：“是的，我几乎以为自己快要做不到了，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聂主簿，你说的我都承认，但只有一件事你说的不对。”

聂飞练一直以为自己设想的都是对的，并没想到她会提出异议，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就连疲倦感似乎都突然消失了，急问道：“哦，是什么事？”

宋夫人道：“是幽灵屋的事。我并没有在编造谎言，也不需要我这么做，这间屋子中，的的确确是有‘幽灵’在出没。你先别慌，问题还是出在那两根竹管之上，当水流过管子时，如果水量不够，管子中间就会出像人哭泣时出的那种呜呜声，时间一长，就开始有了幽灵的传说。唉，我原来以为，毒药被水冲走后，所有的证据也就同时消失了，没想到还是留下了这么多的破绽。”

“证据？”聂飞练目视着她，说道，“你以为证据已经消失了，其实并没有，因为在你儿子喝下带毒的泉水之前，就已经有人先行喝过了！”

“啊！”宋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用手捂住嘴，怔了一怔，突然反应了过来，说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就是那个姓丁的巡检？”

聂飞练点头道：“是的，就是他，而且他喝下的，是竹管中大部分的毒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片刻之后，便即毙命，现在留在他体内的毒药，就是最好的证据！而你儿子在随后打开竹管时，毒药量已经很少了，这才让他支撑到了房间之后才毒身亡！”

她这么一说，宋夫人便即明白过来，为什么他的儿子过了许久才中毒。到此为止，所有的谜团都已经解开，但在宋夫人的心中，至今还存在着一个疑问，于是问道：“你既然已经全然知晓事情的经过，也已经有了证据，为什么直到此时，才向我说起？”

聂飞练摇了一下头，示意无法回答，反问道：“让我先来问你一个问题吧，今天晚上，我来见你时，看得出来你已经有所准备了，那我的问题就是，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

宋夫人笑了一下，给聂飞练倒上茶，说道：“我还能不回答吗？聂主簿，你还记不记得，下午也是在这里，你说过的一句话？”

聂飞练在这里说过的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的确想不起来其中某一句，就问她是什么话，宋夫人道：“你说，‘我想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也就是说，你其实并不是非常肯定，那就必然会来找我问个明白。”

聂飞练听罢，不禁在心中感慨眼前这位妇人的心思，其实并不在她之下，她说道：“好吧，就算你说对了，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这就是我为什么现在才说出真相的原因：你为什么要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宋夫人，我不是在请求你，而是要求你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她在问话的时候，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肃然正色、咄咄逼人，也料定宋夫人不敢不答。

“让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吧！”这时从正堂通向后面的门后转出来一个人，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