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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一把头发（第1页）

你们老是好奇我和王彩凤的故事，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哪里可能有那种缠绵悱恻的爱情，别看电视上放的那么离谱，那个时候没人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可以活到明天，无论是娶媳妇还是嫁人，都是祸害对象一辈子，我们那时候两口子一开始就是一辈子，其中一个死了，另外一个只能单着。人生那么长，熬下去不容易。

你们想听，我就讲给你们听吧。也请你们帮我记住这个名字。

那天晚上在船上好多兄弟让我记住他，年轻的时候我都能记得住，现在老了，能记住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了。

我们是在中午时分抵达预定码头，这里已经停了很多船只，武汉撤出来的许多部队也要在长沙休整，走水路的最后在这个码头上岸，其余的都是坐火车或者汽车撤离。

轮到我们靠岸的时候，从东北方向飞来了很多飞机，密密麻麻像苍蝇一样，足有上百架，我们还以为是咱们自己的飞机也撤到长沙了呢。

结果，防空警报和高射炮的声音同时响起来，是敌袭，日本人的飞机。

来得太快了！

岸上的人群四散逃离，我们慌手慌脚的打开舱门，把跳板搭上码头，开始紧急转移伤员，成百上千号伤员呢，凭我们和医疗队的人手远不够用。

我们送第一批伤员上岸之后，聂志国拎着手枪指着那些趴在地上的士兵大叫:别他妈的趴着装死，赶紧去抬伤员！

那帮人看了他的领章，知道他是个军官，但是官不算大，依旧趴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起来。

王彩凤跑过来，指着这群趴在地上的家伙大声问:你们是哪支部队？

见没人回答，他扯着一个士兵的袖章看了一眼，回头对医疗队的官兵大喊:以后只要是郭忏94军的伤员一概不收治！

王彩凤的这一句喊还真管用，战争如此惨烈，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一旦被医院给封杀了，那跟等死没啥区别。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了军医，人家一个小姑娘都敢直接叫出军长的名号，军长又怎么样？受伤了也得靠医生来救！

这帮家伙立刻爬起身，丢下枪就往船上跑，背的背抬的抬，争先恐后的把上千名伤员全部抢出来，都不用我们动手了。

聂志国用枪口挠着头，脸上的表情是哭笑不得，他是没想到，这些当兵的，不怕长官，反而怕医生。

我们带着伤员快向岸边的一片树林里面跑去，王彩凤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对我说:你们等我一下，我的药箱子没带！

我拉着她的胳膊说:都什么时候了，一个破箱子罢了。

她压根就不顾我的劝阻，推开我的手又往船上跑。眼瞅着几架飞机向我们这边的码头飞过来，我着急地冲她大喊:凤姐，趴下！快趴下！

可是已经晚了，一颗炮弹落下，我被炮弹冲击波撞得打了好几个滚，等我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见不到王彩凤的身影了，她刚刚跑过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特别大的炸弹坑。

那坑大到什么程度呢？

大到了我用85年的时间都没有填满。

那一年，洞庭湖边，我满16岁，她比我大两岁半。

昨天晚上在船上喝酒，我还答应做她的娘家弟弟。

我还记得在台儿庄的时候，她满脸焦黑，抱着一捆手榴弹炸了日军的坦克，跟着我们一起把日本人追出去几十里地，我们还在运河浮桥边吃了一个多月的老鼠和长虫，一起穿越火线去营救苏联飞行员…

我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身后的老兵一直冲我挥手大叫，我什么都听不到，接连几炸弹炸出的土块砸在我身上，我都没有知觉。

看到洞庭湖边飘着一缕长，让我产生一种幻觉，她只是被炸弹吹到的湖里，一定还活着。

我不顾一切的跑到湖边，跳进水里，拼命向那缕头游过去。

我在头下面的水里摸，什么都没摸到，我抓起那缕头，现也只是头而已。

一个大活人，只剩下了头，连着血淋淋的一整张头皮。

我瞬间感觉窒息了，手脚忘了动弹，一直在向水里面沉下去。

几个老兵也跳进湖里，七手八脚的把我拽上岸，我模模糊糊地看到李华在打我嘴巴，却听不到声音，也感觉不到疼痛。

他们拖死猪一样把我拽进树林里，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天空一点一点的变成灰色，最后完全黑下去。

这就是你们心心念一直想知道的结局，你们现在知道了吧，这就是无情的战争，没人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我说过，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战火中的一把劈柴，结局都是被烧成灰烬。无非就是早一点晚一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