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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里,眾人都並不在意這句閒語。唯有兩個人停了筷。
那兩人,一個是林斯致,一個是宋昏。
「大人,八鮮行市井之地,要我陪你去一趟麼?」林斯致問。
「不必。」
「大人小心路上積水,昨夜下了雨。」宋昏小心捻出魚側腹的刺,道。
「知道。」裴訓月點點頭,拎了把油紙傘,走了。
眾人望著她的背影,又翻了翻碗裡的魚塊,怒道怪不得胖嬸將此魚剁來紅燒,想必是味道不鮮。林斯致卻將魚肚子的肉兀自搛下來放入口中。一種微妙的糖醋味在嘴裡化開,他抬頭,對上宋昏一雙過分漂亮的眼。
那人看著他,眨了一下。
嘴裡的魚瞬間就變了味。
八鮮行的檔口,裴訓月舉著油紙傘踱到一家鋪子前。鋪子旁掛了招徠的牌子,恰好寫了四個漂亮大字:張大鮮魚。挑魚的人絡繹不絕,排起了長隊。
「老闆,這魚怎麼賣?」終於輪到裴訓月,只見她指了指缸里的幾尾鮮魚。
「十五文一斤,這位公子,您看上哪條,我幫您秤。」「要這條肥一點的。」張大聽罷,立刻手捉住一隻滑溜溜的青魚,往秤上一放,渾水濺了他一身。
「一斤二兩。收您十六文,錢請放那邊土盤。」張大把魚拍暈,扔進魚笱里。「不負責殺魚麼?」裴訓月問。張大搖頭:「我這鋪子小,一天買的人太多,再管殺就來不及。」說著,隊伍里已有人嚷嚷:「快點的,後面還趕著排隊呢。」
裴訓月只好給後面排隊的人讓開些位置。忽然有人拍拍她的肩:「裴大人?」裴訓月回頭,卻看見個意想不到的人物。十分面熟,可名字卡在她嘴邊。「是我呀,利運塔的楚工匠。」還是那人先提醒她。
「大人,你怎的來此地買魚呢?」楚工匠一邊和裴訓月搭話,一邊叫張大殺魚。張大見楚工匠對裴訓月十分恭敬,便也知道遇上了人物,諂笑:「方才那位挑魚的公子不好意思,小的忙昏了頭,您要不把魚放這兒,我幫你殺殺。」說罷,一把攬過裴訓月的魚笱。
楚工匠對裴訓月小聲道:「嗐,他們做生意的欺生,看大人您不像常買魚的,就不幫你殺了。」「多謝你提醒我,這八鮮行我確實頭一回來。」裴訓月道,餘光卻緊緊盯著張大手中的刀。那動作極熟練,轉眼間已將一條魚去鱗剖肚。光天化日,又有如此多的客人排隊,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把一張紙條塞進魚肚子,似乎不是易事。
「張大這魚殺得越來越快呦。」楚工匠旁觀評價。張大嘿嘿一笑:「多謝楚老哥誇讚。當初我的攤子在西市口,只有芝麻那麼點大,我又不識字,還是你給我寫的招牌呢。」裴訓月心裡一驚,脫口而出:「你不識字?」張大抬頭,楞道:「可不是?我一個賣魚的,又不是舉人,能識個什麼字。」
裴訓月登時轉身,連那尾魚也忘了接,還是楚工匠巴巴兒地送過來:「大人,您忘了魚笱呦。」
「多謝。」裴訓月心亂如麻地接過。「大人怎麼如此匆忙?最近案子還是多哇?」楚工匠在她身後遙遙問。裴訓月只應付回答了事,便往僧錄司的方向趕。楚工匠看著裴訓月匆匆離去的背影,嘆口氣:「這麼忙......那我的那樁事,什麼時候才有機會說......」
一旁殺魚的張大和楚工匠認識有些年頭了,算得上老相識。十幾年前楚工匠還在為利運塔畫圖的時候,張大就在此地賣魚。張大見楚工匠憂心忡忡,便問:「老楚,你找那公子有事?」
「嗐,那可不是什麼普通公子,是胡知府也得高看一眼的僧錄司裴大人呢。我找他,還不是為了我們塔里那點破事。之前有個好後生姓莊,是我從姑蘇帶來的徒弟,在塔里看管籍冊,突然被殺了,你聽說沒有?」
「沒,」張大搖頭,又冷笑,「要我說,這破塔還重修個什麼?這麼不吉利,不如塌掉了事。」「哎可不敢亂說——」楚工匠連忙擺擺手。張大手裡殺魚的刀不停,覷著眼:「那你倒說說,什麼事叫你這樣焦心?」
楚工匠附在張大耳邊,眼前是擺尾漸止的死魚:「我懷疑,這塔里第八層,從前出過大事!就在我剛想去查的時候......」他又嘰里咕嚕悄聲說了一會,引得隊伍里眾人都不耐煩。張大手起刀落,將魚生生剖肚,安慰一眾客人:「莫急莫急!」說罷卻給楚工匠留個眼色,「老楚,你先等等,我也有件怪事要和你說。」
就在二人嘰嘰咕咕的當下,長長的等待買魚的隊伍里,有個跛腳的男人,盯著張大,眯起了眼。
裴訓月拎著魚笱回到僧錄司的這一路上,走過北坊數條長街。她來僧錄司也快兩個月了,卻從未留心司外之地。百姓們來來往往,從巨大的利運塔廢墟旁目不移轉地路過,仿佛全然不記得一場大災曾在半年前降臨。
再宏大的事,發生久了,都顯得遙遠。
裴訓月把魚送給胖嬸後,回到東廂房,將門攏好,獨自盯著紙條。這紙上的字寫得實在醜陋,還不如初上學堂的五歲小兒。倒像是成年人用左手寫的。校對字跡只怕是無用功。
張大不識字,殺魚又快,而且在北坊賣了十幾年魚,是個毫無疑問的平民。紙條應該不可能是在他那兒被塞進魚肚。那只有一種可能,魚被胖嬸放進廚房冰桶里後,有一個對僧錄司十分熟悉的人,溜進廚房,把紙塞進了魚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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