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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
“我当然得亲自操刀,确保万无一失。”
黎雪英的手反握住邢默,眼中不确定的光跳动。邢默曾在很久远的从前见过同样的神色,那是黎雪英担心冯庆会对他父亲做什么时。只是后来,他是去了父亲,也失去爱人,无时无刻不在内心自责无能保护家姐。他一个人在暗黑的赌场中,摸爬滚打寻消息。
邢默骂自己痴线,对方一个眼神竟带动触及他这样多情绪。
黎雪英比出手指,抵住邢默嘴唇,将邢默还未出口的话尽数堵回:“默哥,我记得以前你话过,有机会讲给我听。我想想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很合适。”
邢默从黎雪英身旁收回身。凝视青年茶粉色眼眸,带三分笑七分认真。邢默趴住窗沿,回暖的风大肆旗鼓涌入,吹起二人额发,无尽温柔。
“五年前,同你话别后,我同刘方方去浅水湾杨守谦就宅——”
邢默讲起故事的声音低沉喑哑,十分悦耳,像条缓缓流淌的河流,缓慢填满干涸五年的河道。河水是他的故事,彼岸是他的过去,此岸是他的现在。
随邢默娓娓道来,黎雪英有种错觉,邢默缓缓填补起的是五年中缺失的所有片段,搭建起的这座桥梁,将河水彼岸与此岸连接在一起。
曾经,这道干涸的河道,如牛郎织女的银河,令黎雪英有深深挫败感。仿佛那过去式断层的,是他永远无法企及。
但此时此刻,神奇的,这些故事又连接到一处,让所有的变化都有迹可循。他又能够顺着邢默的手,摸到河水彼岸,届时年轻的辛默。
若有所感,黎雪英情难自禁地伸出小拇指,勾住邢默的小指。
两个男人的小指碰触,随后默契地一个勾住另一个,自然得仿佛已做过千千万万遍。
“我坠海后,拼死命游了好几个钟头。三个钟头,或是五个钟头?我不知。当时我身上带枪伤,仿佛觉得自己已游了一世。沉水时我想,命硬过那么久,终究还是要死。但是没有,等我睁开眼,我看到罗修。罗修是鹰眼雇佣团的大佬,领头人。你问他哪里人?那衰人也不知自己是哪国人。不过我猜是俄国,战斗民族,他老母的太彪悍。我想起来杨守谦曾让这人救我,他不肯,还话到军火的事,我就单纯当他是个军火贩子。当时罗修还特别拽,跟我玩深藏不露,好黑一张脸要我签卖身契。他看上杨守谦那把枪,其实那是契爷过身前留下,杨守谦又留给我,我当然不肯给……没错,就是后来我留给你的那把枪。算下来,它也算见证我所有的东西,唯独留给你合适。”
见黎雪英眼眶有些红,邢默好笑地将他小拇指勾得紧一些,顺势抬起他手背,在其上轻吻,像个优雅的绅士。黎雪英盯住他下垂的眼角,此刻蓄满少见的温和情意。在谈及那段过往时,他不会漏掉邢默眼中任何一个变化,似乎从那细微的变化中,也能令他解读剖析出故事原貌。
“罗修同我们相比,好似另一个世界的人。在那个世界的规则里,他们最看淡感情,也最看重感情。看重的感情交给队友,因为总有一天你会把自己的后背,自己的命门留给他,而看淡的感情给多余的人。就比如——”邢默托起黎雪英的下颌,说道,“罗修常说,你就本该是我多余的感情。作为合格的雇佣兵,除了要有比旁人更坚韧的性格,强大的抗压力,优秀的侦查与反侦察,以及各种行动力反应能力等,还需要有最精准的判断力,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战场外。我跟她拟定协议,他救我一命,我还他五年,纳入鹰眼。”
听过邢默一番话,黎雪英已浑身僵直。他从来没有参与过雇佣兵的生活,但他在黑暗处待得久了,也不是没见过杀手,或雇佣杀手。雇佣兵,远比他们这等人所见的黑暗更为强大,那是一种更深的黑色。
他无法想象,邢默这五年是如何度过。但他终于明白,邢默那种洗髓伐骨般的改变究竟是为何。
这个过程不需多说,自然极其痛苦。强行剥离你身上,曾经所有的过去,实质上,其实就是剥离所有属于“你”的这一部分,把人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模样。
“别哭,阿英。”邢默的声音低下来,他用手背蹭了蹭李雪莹的脸,“不过好在我看到了,我的决定,物有所值……不,是物超所值。”
他低下头,久久吻住黎雪英的唇。
“就快要到结尾,千万别松懈。天光之前,总是至暗时刻。”
了结
墓碑前,晴光普照,黎雪英一身白衣,戴墨镜与兜帽,手撑一把黑色的伞,远看背影竟显得疏离而冷漠。
掩盖住口鼻的他,几乎令人认错,依稀是许多年前那个背着书包撑着伞,从公校中缓缓随人流走出的少年。许多年过去,如今只剩他只身一人,要逆流而上。
不远处的黑轿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他的鬓发已经花白,眼角有掩盖不住的细纹。这几年似乎饱受摧残,时长挂在面上那分笑容已经无踪影。他遥遥望着十几米前,站在黎鹊坟墓前的少年,有些胸闷地点了根烟。倚在车身上很缓慢地抽完。
黎雪英依旧站在原地,他从身后上前,与黎雪英并肩而站。
“天光好晒,不要站太久。”
“纪耀叔。”黎雪英听到他的声便笑了,攥着黑伞的手也掂了掂,好让汗湿的手掌稍微放松,“真是许久不见。您现在身体好吗?”
“人老咯,都是那副样子嘛。”纪耀回答,“阿英,你……”
“谢谢你,其实。这五年里,我知道你背后一直有照拂我。我一直躲着您不见,并非忘记当初您帮我的那份情谊。有些事,多说无益,反倒平添烦恼,我是这样想的。”
“你现在还在冯庆的赌船上?”纪耀皱眉,问道。
“我知你关心这个。”黎雪英又笑了,“其实你知道,我和家姐会留在冯庆身边,绝不是世人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不是吗?你既是我老豆生前最好的朋友,就必知他一二,也必有值得结交的原因。纪耀叔,你不必做出这样惊讶的表情。我今日能说这样多,就代表,是时候了。”
“你别冲动,你要做什么?”
“我没有冲动。”黎雪英转过身来,短暂地摘下墨镜,从眼镜的上方睇住纪耀,“我没开玩笑。要收网了。”
明明天气还不算热,甚至还需要穿外套,纪耀却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你要做什么?”
“接下来两周,icac应该会收到十到几十人的检具信,当然,这些都同洪门的生意有关。嘘,别那样紧张,既然会交给你们,就必然确保万无一失,所有证据都在手上。我只想拜托你一件事,请在接到东西第一时间,尽快收网。”
纪耀未说话,他静静地看着这个如今眼中已初现锋利的孩子。或许他唯一能保留的权利,便是感叹世事无常,时光如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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