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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頭髮,大個子——美國人密斯特詹?
是師父讓我送信給他的密斯特詹!
如墜雲霧之中的甘小栗一掐大腿,騰空而起,立刻沖汽車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張靖蘇尚未來得及說半句話,只能望著絕塵而去的甘小栗,完完全全摸不著頭腦。
他從船上下來,因有些事務需要處理,便和學生肖海分開行動。聽聞泉州最近局勢趨於太平,走來在街上轉了轉,見閩南人民韌性確實是強,雖也是飽受戰亂又經濟凋敝,可眼下正是柚子上市的季節,一車一車柚子從泉州往外運,張靖蘇聞著空氣中帶著青澀的香味,頗為懷舊地想起了自己的一點往事,往事中總有一張少年纖細的身影,那臉龐跟甘小栗帶著七八分相似。
再把話說回甘小栗這一頭。
他追著汽車跑出百米有餘,實在追不上,停下來按住膝蓋大口喘著氣,心裡頭安慰自己到:天底下洋人都長一個模樣,興許是自己看走眼了,否則哪有這麼巧的事,自己隨便浪跡到哪兒,哪兒就有密斯特詹?
於是甘小栗停下腳步就在路邊休息,可這不休息還好,越休息身體越是「來勁」,耳畔轟鳴,心臟突突直往外跳。他咬牙閉上眼睛,一片黑暗中仿佛能看到師父師娘的樣子,師父還是蓄著山羊鬍,小眼睛格外嚴格地看著自己;而師娘則笑盈盈的,手裡端著一個大鋁盆,仔細一看,盆里全是紅眼睛的黑毛老鼠。
他給驚出一身冷汗,本能地感到噁心,這會又想起師父託付給自己的信還貼身帶著,拿出來一看,給汗得透濕。甘小栗怕信上字跡化開,一心急便什麼也顧不上,就把信封拆開,把裡面裝的內容給抖了出來。
豈料信封里裝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頁從什麼地方撕下來的紙。甘小栗仗著自己認字,把這張紙端起來認認真真的從頭看到尾,發現上面寫的是小鬼子的字,通篇的胡劃當中有一些漢字他拼拼湊湊勉強讀得出來。
「試驗報告書……寧波……爆彈……大流行……期待……患者死亡……」
他心中一緊,想到這若是從一份報告書的一部分,那這份報告——到底是說了寧波的什麼事?看看上面寫著「死亡」,估計是小鬼子又作了什麼惡。再看「大流行」這三個字前面的幾個日本字,甘小栗想不出是什麼,暗暗把這幾個字的寫法在心中記下。
一轉念,他又想到鬼子空投傳單那天,師父一直惦記著密斯特詹來店裡拿衣服的事,恍然大悟師父是早有安排要把這封信交給密斯特詹,只是對方遲遲沒來,這頭又被那樁可怕的疫病奪走了性命。
那師父是從哪兒弄來的信?甘小栗眨巴著眼睛,把紙張折好塞回信封,慌忙揣回身上。該如何處理這封信,除了有朝一日交給密斯特詹之外,他毫無頭緒。
而甘小栗沒能深入去想的是,他的師父,西服店的胡老闆,得益於他給外國人訂做衣服的關係,一直以來都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重身份。
這會兒他來到一個三岔路口,一幢細瘦的建築將面前道路一切而二,一邊往前去是一所小學,另一邊相對來路,顯得有些偏僻。甘小栗在路口猶豫不決,他已經弄到了阿爸在南洋的大致位置,可馬來亞檳榔嶼距此山重水長,接下來應該馬不停蹄的追過去嗎?就算他運氣好輕鬆地找到阿爸,他們到底來不來得及救小桃——這一點甘小栗更是不敢去想。
如果張老師在,還能問問他吧。
這時有人從後方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甘小栗想起剛剛似乎是見過張靖蘇,以為是他追上來了,一邊回頭一邊喊了聲「張老師」,話音未落,發現來人是個陌生人。
這位陌生人微微喘著,大約二十多歲的樣子,一身亮藍色的簇長衫,戴著一頂小禮帽,提著一個小皮箱,模樣端正、面如傅粉,左眼下方一顆比米粒還小的硃砂痣。
「小兄弟,你看這是你掉的東西不是?」說話很客氣,聲音也很和善。
甘小栗看一眼對方手上舉著一封信,正是自己看過的那封,肯定是剛才忙中出錯揣回口袋的時候給揣岔了,他連忙點頭雙手接過來。
「看你跑得那麼急,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麼事,為了追上你可累死我啦。」說著陌生人把帽子摘下來拿在手裡扇了扇。
「多謝你。」甘小栗一開口,腔調就暴露了自己是外地人的事。
「哎呀,原來小兄弟你不是泉州人。」陌生人吃了一驚,把帽子摘下來拿在手裡扇了扇。「聽口音,北邊過來的?」
「寧波來的。」
「咦,那挺遠的,這兵荒蠻亂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雖說來泉州的路上還算順利,可論及甘小栗為何要從寧波來泉州,確實也是走投無路,還差點兩次搭進命去。這陌生人看似隨口的關懷,讓甘小栗非常受用,加上先前感情上三番五次的醞釀,終於招架不住,嗓子一沙、眼睛一熱。他把信仔細放回衣兜,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那人伸手拂著他的肩膀,問:「怎麼了,沒事吧?」
「沒事。」甘小栗嘿嘿地笑著,掩飾過去。
「看你也就十四五的樣子,跟著家裡人從寧波過來投親嗎?」那人見他細手細腳,長相稚嫩,又問。
「來……來找人。」
「找人?」只見那顆生在左眼下方的硃砂痣抬了抬,隨即一雙眼睛彎了起來,笑著說,「我叫范揚,在這邊一家製糖公司上班。泉州城我還算熟,找人可以問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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