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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來南洋之後愈發地忘記什麼是』尊師重道』了。」
肖海做了個鬼臉:「也只有您才感覺受辱,換個人都會認為是美差一件,在檳榔嶼能給簡旌家做家庭教師,多大臉面!只是遺憾不是教女公子,否則還可能成就一段不輸給江姵芝的美談。」
「你正經點。」張靖蘇鬆開交握的雙手,摳了摳腦袋,「快別說江姵芝了。」
「再說簡旌張口就是』黑田總領事』,我看他很清楚您之前在上海是總領事親信的事,萬一他覺得您連日本人的狗腿子都做得,怎麼就不能屈尊給他家做家庭教師呢?一樣不是掙錢嗎?」
「推辭是推辭不掉了,」張靖蘇頓了頓,「換個角度看,能頻繁進出檳榔嶼的華人大富商家裡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以後活動起來也方便。何況我們不是前幾天才剛剛提到,簡旌是周老闆之死的利益相關人嘛……」
「老師您可別冒險,靠這層關係去挖掘周老闆的案子太容易暴露了。」肖海反對。
張靖蘇嘆了一口氣,點點頭。
停頓了一會,肖海把傅黎蕎在門口偷聽的事抖了出來,又補充到:「對了剛才偷聽的也有甘小栗一個。」
「他來幹什麼?」
「他把尋人啟事寫好給您送來了,等您給他登報紙。」說著肖海遞給張靖蘇一張紙片。
只見紙片上寫著短短一行字:
吾父甘榕生於民國二十二年自浙江寧波來南洋,時三十五歲左右,至今杳無音訊。敬請熱心人士幫忙尋親,知情人士提供信息請與本人聯絡,不勝感激。
末尾附上甘小栗在姓周橋的地址。
「以他的程度,寫得出人意料的好對吧?」
張靖蘇把紙上的字又讀了一遍,注意到筆跡相當工整,於是說:「這孩子的學業真是給耽誤了。」
肖海建議到:「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要不老師您考慮考慮呢?您還能借著這個機會,跟甘小栗拉攏拉攏感情。」
「學習還不是他現在的頁任務,再說吧。」其實張靖蘇想到跟甘小栗的感情親疏問題就十分頭痛,他想不通為什麼甘小栗在自己面前就是無比拘謹。閉上眼睛按了按額頭,他把肖海打發出去了。
甘小栗的尋人啟事很快就被刊登在《檳榔晨報》的末版上,正文部分一字未改,聯絡地址卻被換成了報社地址。這是張靖蘇的主意,他覺得這樣能替甘小栗擋住一部分是非。
而在尋人啟事見報的同一天晚上,簡家的汽車開到張靖蘇的住所附近,司機下車畢恭畢敬打開后座的車門,簡旌氣宇軒昂地邁了出來,隨後簡行嚴自己打開另一側車門鑽出來,滿臉不情不願。
父親單方面宣布「要請家庭教師」的時候,簡行嚴沒太往心裡去,哪裡知道事情發展得如此迅猛,沒過多久竟然已經決定了家庭教師的人選,據說對方乃是從上海來到南洋的知識分子,在日本留過學,也做過大學教授。簡行嚴一聽是從上海來的,心中立刻生出厭煩——「上海」二字令他想起父親「那一房的人」,想起二哥簡行懿。他正煩著,事情還沒完,簡旌突然又命令他前往家庭教師的住所拜師,說是對方頗有點來頭,必須弄得隆重點。簡行嚴暗想,要隆重就給你隆重吧。
簡行嚴今日穿得堪比行走的廣告牌——他不顧氣溫對人類衣著的約束,上身裡面穿著一件椰樹圖案的印花休閒衫,外面套了一件卡其色的輕薄夾克,下面配著同色系的寬鬆長褲,褲腿像當時時髦的英國男人一樣外翻向上縫起來,脖子上還微妙地系了一條飛行員才會系的絲綢圍巾,熱到臉上冒汗也堅持故我。
本來準備系一條醋栗紅的領帶,被簡旌大罵一頓之後,身上的行頭是簡行嚴最後的讓步——他仍然是全檳榔嶼最浪的闊少。
「你拉長著一張臉給誰看?」簡旌不滿意兒子的臭表情。
簡行嚴悶悶地低著頭,擺出他在父親面前的慣用姿態。司機從車裡拎出準備好的拜師禮,三個人再一同走向張靖蘇住的小洋樓。
這座洋樓是許文彪把張靖蘇請來檳榔嶼之前就已經物色好的,是一棟完工不到兩年的三層小樓,每層僅有兩個單位。白色的小樓一面臨近一條窄小的街道,街道並不在鬧市,路燈亮起,夜幕里鹹味的海風吹來安靜又隱秘。
從車到洋樓之間還需走一小段路,簡行嚴的鼻子被海風吹得發癢,這段路對他來說度秒如年。
「待會兒見到張教授,你把這張臉給我收起來。」簡旌命到,「這個人從日本留學回國,在大學裡頭當了幾年教授,原本還是黑田總領事眼前的紅人。後來聽說和黑田鬧了點矛盾,文人的自負一上來,竟然離開黑田出走南邊,黑田倒還真的就放他走了。也不知這兩人是串通一氣還是真的鬧翻。總之打狗還要看主人,日本人雖然不罩著他了,可也還給他三分薄面。我請他當你的家庭教師,一來確實希望你跟著他把功課抓緊,二來,也是為了日後鋪路,眼下檳榔嶼看著太平,過段時間形勢怎麼變還不得而……混帳,你到底聽到我說話沒有?」
簡行嚴忍住打呵欠的衝動,敷衍地點點頭。
「爛泥扶不上牆。」簡旌氣得鬍鬚直抖。
「父親選的老師,自然是極好的。」簡行嚴捏著嗓子說。
「行了我也不跟你廢話了,二十出頭的人,你自己知道點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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