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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如此大的事,吴不平身为总捕头怎么可能还留在长安街,一定第一时间赶去东水关现场。
可东水关码头现在绝不能靠近,吴定缘思忖片刻,本想干脆把犯人先扭送应天府,可转念一想,也不现实。且不说府衙远在城西,沿途变数太多,就算送到了,现在也没人接收应天府的高官们,都跑去了东水关等着巴结太子,如今生死未卜。
至于其他衙署,也是同样问题。
南京城内的治安力量颇为复杂。五城兵马司归南京兵部管,十八卫所亲兵由五军都督府统辖,应天府控制着三班,守备衙门掌握着诸城门锁钥,皇城里还趴着一支年初从京城调来的禁军。
这几套城防班底各有统属,平日互不买账。东水关码头这一炸,一干高层灰飞烟灭,诸多衙署群龙无。整个南京城,已经完全瘫痪。
他现在手握着一名朝廷钦犯,居然无处可以解送。
吴定缘环顾四周,忽然看到在崇礼街北侧,钦天监与行人司之间有一座朱门白墙的衙署。衙署上无匾额,两侧门柱漆成墨色,显出与寻常衙署卓然不同的肃杀气势。他的心中,浮现出一个主意。
那里是南京锦衣卫的镇抚司,它不受南京任何一个衙门的节制,直接向京城的锦衣卫指挥使汇报,不挂匾额,不书牌面,在南京官场的地位然。
吴定缘“啧”了一声,虽然不无遗憾,但他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到锦衣卫算了。锦衣卫未必会给多少赏赐,但至少可以甩脱这个大麻烦。他最怕麻烦,只想赶快了结这桩意外差事,回家让妹妹烫上一壶酒,清净地待一会儿。
吴定缘拽着犯人走到镇抚司,敲了敲大门,现居然是虚掩的,一推即开。他往里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内院传来一声怒吼
“国家有难,尔等竟敢置若罔闻”
这声音势若洪钟,连屋顶的瓦片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吴定缘带着犯人绕过照壁,看到里面是一个宽阔的四方正院,一个身穿浅绿官袍的年轻官员站在院门之前,伸直双臂,死死挡住了对面一排锦衣卫。
这年轻官员二十七八岁,身材不算高大,但鼻梁硬直,眉角飞扬,尤其下巴特别方正,一抿起嘴来,整个面相顽若坚石。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千户拍拍绣春刀,呵斥道“我等正要去码头救援上官,怎么就置若罔闻了”那年轻官员上前一步,目光灼灼,道“东水关出事,自有守备衙门应对。你们锦衣卫的职责不是救援,而是尽快去查找奸凶”
旁边一个副千户不由得嗤笑道“你一个小小的行人,口气倒大得像个大学士不好好在隔壁待着,反而跑来这里指手画脚”上前作势要把他推开。
那小官见他们来推搡,涨红着脸,挺起胸膛大叫“你们一窝蜂跑去码头,贼人正好可以趁乱远遁潜离。若错过时机,只怕东宫危矣留都危矣你们怎么都不明白”副千户见他脾气犟起来,手里反倒犹豫了。行人虽是个正八品的芝麻小官,可非进士不能担任,他一个武官不敢对文官真的动粗,一时两边僵持在那里。
吴定缘大概听明白了。这官员应该是南京行人司的一个行人。宝船爆炸之后,他跑到隔壁锦衣卫这里,要求他们不要去码头救援,而是马上展开调查。
从锦衣卫的角度来看,这确实莫名其妙。行人司的日常工作是负责颁布诏谕、出使外藩,跑来这里指手画脚,算怎么回事可锦衣卫的长官此时也陷在码头,剩下这几个千户和副千户群龙无,愣是被这小小的行人堵住了门口。
说实话,吴定缘很赞同这个小行人的判断。锦衣卫与其赶去码头添乱,还不如抓紧时间去盘查线索。只不过关你屁事啊。
南京的行人司只是一个闲置空署,在这里注定升迁无望,无非混吃等死而已。南京城里那么多高官,轮得着你一个冷衙门的小角色忧心国事这小行人八成是吃陈年禄米吃得脑壳坏掉了。
吴定缘懒得听他们争吵,使劲咳嗽了一声。
那个小行人和锦衣卫们同时转头看来,目光都有些诧异。吴定缘把犯人向前推了一步“在下是守备扇骨台的应天捕吏。擒得太子宝船跳船疑犯一人,特来移交贵卫。”
听他这么一说,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吴定缘把犯人的头罩一摘,一踹腿窝,让他跪倒在地。那几个锦衣卫瞪大了眼睛,看到一张满面尘烟、神色委顿的狼狈脸孔,一头湿漉漉的乱散披下来,头上缀满了碎屑残绳。
吴定缘把他在扇骨台的遭遇约略一说,但为了避免麻烦,没提那两个杀手的事。锦衣卫们惯于缉事,立刻明白此人的形迹确实可疑。老千户正要走近细问,那小行人却抢先凑到跟前,皱眉端详片刻,伸手把麻核从犯人嘴里抠出来。
蓄积已久的愤懑,猛然从犯人嘴里喷泻而出“你们这些老獾叼的杀才没眼色的驴狗卵子我是大明太子大明太子快放开我不然诛尔等三族不,九族十族”小行人双眸一闪,赶紧将他从地上搀起,解开束手的绳子,然后一撩袍边跪倒在地,口称“殿下”。
这一番变故,让周围的锦衣卫都有点蒙。老千户狐疑道“你一个小行人,怎么知道太子长什么模样”那年轻官员下巴一抬“我是永乐十九年的进士,曾在殿试时亲眼见过太宗皇帝,和眼前这位,当真是一模一样”
周围的人还有些不信。朱瞻基从脖颈里摘下一枚青莲云形玉佩,怒气冲冲地举手一晃,喝道“你们来看”
这枚玉佩是当年他跟随祖父出征时,永乐皇帝于营中所赐,上镌“惟精惟一”四字,他从不离身,天下都知道这是太子之物。锦衣卫们看到这件信物,登时再无疑问,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只剩吴定缘一个人愕然站在原地,全身僵直。
这个炸船的疑犯,居然会是大明皇太子
这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宝船明明已经接近东水关,太子应该在东宫幕僚的簇拥中准备下船才对,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船尾去
一直到他的双臂猛然被人钳住,吴定缘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原来是几个小旗冲上去,恶狠狠地把这个挟持太子的反贼压在地上,让他动弹不得。吴定缘“嘿”了一声,似是自嘲般地笑了笑,也不挣扎,把头慢慢垂下去。
老千户知道把此人留在现场,只会让太子尴尬,喝令道“把此人先投进内狱,容后再审”小旗们一声喊,连拖带拽把吴定缘带到后院去了。看着那莽汉的身影消失,老千户这才亲自从院内掇出一张圈椅,讨好地请太子暂且歇息。
朱瞻基一屁股坐下去,双眼怔怔地盯着照壁,胸口起伏不定。他的脑子,一直到现在仍是懵懵懂懂,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先是一场令人筋熔骨销的大爆炸,然后又几乎溺毙于冰凉的河水之中,接下来被人蒙住了脑袋,踢踢打打,还有刺鼻的血腥透鼻而入如果是噩梦的话,现在也该清醒了。
小行人从地上把玉佩捡起来,检查了一下并无破损,毕恭毕敬地双手递还给朱瞻基。朱瞻基抬起眼,喃喃问道“到底生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也说不清楚。最后还是那位小行人大声道“殿下座船被贼人所炸,波及东水关码头百官。”周围的千户、副千户们倒吸一口凉气,你小子好大胆,局势尚未明朗,就敢铁口直断,这个话要不要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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