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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桐不依,说无论怎样也要在府中再住一晚,等隔壁周峦回来,交待数句。
是夜,周婆子已被抓走,其余的仆人也被容桐辞退,府里只留下容桐父子,孤零零突然连院中那两株桐树,也没了生气。
容桐伺候父亲入睡,他自己却睡不着,披衣起夜,途径当初与常蕙心同住的婚房。门外的灯熄着,门内也不会再有人等他,无论是不戴面具的常蕙心,还是戴着面具做苏虞溪,她都不在了。
这一刻,容桐想哭,他用双手捂住脸,克制自己的悲恸。
容桐从后院踱到前院,坐在树下,他伸手抚在旁边的土上,又从下至上仰望,漆黑的夜里,桐树的叶子和枝干皆看不清,但他知道头顶的桐树有两株,枝和叶相互交错,当初,他怀了不敢道破的心思,买下这座院子。是怀了小小的期望着,愿这两株桐树一株是自己,一株是常蕙心,相互扶持着,树长人恩爱,待到桐花全开的时候,他和她同坐树下,向她求婚。
好像现今这愿望已经变得越来越远,遥不可及。
容桐心思沉闷,站起来迈步向前,跨出前院,步到门外。他“疑”了一声,怎么周府仍是黑的,这么晚了,周峦还未归来?
容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的双手竟不可控地去推开,在周峦未归的情况下,贸然进入周峦的府邸。
一进去就闻见樟树散发的气味,在这个冬天飘着冷香。容桐漾开笑容,觉得这世间真奇妙:他偏爱桐树,周峦却喜欢栽植樟树,两个人性子完全不同,喜好也不一样,却成了最好的兄弟。
容桐步至橡树下,细闻叶香,嘴角本是挂着笑的,忽然脸上一僵,神情骤凛。他蹲下身,疯了似的扒起土来。
☆、金玉疯魔(四)
容桐挖得很深,半腐的白骨逐渐露出来,有两只头颅,可见土底下埋了两具尸骸。两具尸骸的骨架皆小,应该都是年轻女人。他瞬间明白了:这底下埋着的,应该是苏虞溪和丫鬟春荣。周峦不是善类,他本就同许国夫人、常蕙心一伙。十有八九,新婚夜他们合力谋杀了苏虞溪,将她的尸体悄悄运进隔壁掩埋,让常蕙心代替她成亲。而丫鬟春荣,不是突然回了老家,而是知晓了他们的秘密,被残忍杀害。
容桐凄凄一笑:自己真傻,当初还担心许国夫人牵连了周峦,这会儿想明白了,许国夫人就是专程来周府避难的。
容桐在地上蹲了许久,却不觉腿麻。他神情一晃,再一想:自己手上抓了尸骨,竟然不感到害怕。容桐猛地站起身,仰天长啸。他笑得特别开心,两侧嘴角扬得极高,全世间都欺骗他,背叛他,这幽幽黑夜将永远持续,黎明不会再来。
容桐一夜未眠,天亮的时候下了雪,他带着疲态,在寒冷中上朝。本来打算向皇帝禀明真相的,谁知皇帝居然病了,第一次罢了朝。百官已散去,容桐却仍不甘心,在宫门外踟蹰,亲眼瞅见皇帝和周峦同归。
容桐心下一沉,暗道陛下危险!却又碍着周峦在侧,语塞无话。他许久未见周峦了,一时见着,兄弟情义忽然就念起来,胸膛内塞得满满……所以,待到皇帝问话的时候,容桐改变主意,哪怕只言片语,也未向皇帝透露。
容桐和周峦一道回府,路上嘱咐了几句,见周峦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忠告听进去。回到家,关上门,父亲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容桐直叹这世上知我者无,无人谓我心忧,不知我者众,均谓我何求?
他心中生出委屈来。
也不知容桐在闷在书房里,自个叹了多久的气,忽然听见前面传来打斗声。容桐大惊:家里进了贼了?
他急急跑到前面院子里,瞧见两个个蒙面汉子,正在围攻容父一人。容父没有武艺,还醉了酒,正似跌似滚了躲闪……两名蒙面刺客皆持剑,招招凶险,都戳在距离容父身体一寸远的地方。
容桐眼里只有父亲,他完全没有思考为什么两名武功厉害的刺客,要对容父招招留情。容桐扑过去,挡在父亲面前,毅然道:“要杀杀我!”
他没有武功,不能救父亲,只有替代父亲去死,以全孝道。
刺客凶恶,目若铜铃,持剑对准容桐。四人两对,只有咫尺之遥。刺客叫嚣道:“臭小子,做什么美梦呢!主人命我取你全家性命,活口留不得!”另一名刺客也道:“正是,岂有许你讨价还价的美事!”
容桐双臂伸得笔直,若老鹰展翅般护住身后的父亲,问道:“你家主人是谁?我从不曾与人结仇怨,你家主人为何如此狠毒,要害我全家性命?”
两名刺客互相望了一眼,似乎在用眼神商量,便有一名刺客告诉容桐:“臭小子,我家主人便是当今天子。”另一名刺客附和道:“正是,说出来你也拿陛下没办法。”
容桐心中一颤,亦感觉到身后父亲的身子也在瑟瑟发抖。因为难以置信,他的四肢僵硬无法动弹:陛下……为何突然要杀他?没有任何缘由,说不通啊!若是谢致、周峦等人要杀他灭口,还说得通……
容桐发呆,两名刺客却不呆,剑往容桐身前送,口中叫道:“且送你上路!”容桐的身子仍然僵滞,只感觉背后有人手扣上他腰间,用力将他往旁边一推,待容桐反应过来,大叫一声:“阿爹!”
两柄寒光凛凛的剑锋,已经插入容父胸膛。仿若石掷湖中,血花四溅,喷洒在桐树干上,绽放成更盛开的赤花。许是树干上的血映入眼帘的原因,容桐的双眸变得通红通红,他一头猛地向其中一名刺客腰间撞去,想要和刺客拼命。也不知哪里来的犟牛力气,竟将刺客撞得后退,拉拉扯扯中,刺客腰间的一枚令牌掉下来。
令牌上漆着一个金色的“汉”字,这是汉王府的令牌。
容桐瞪眼,旋即抬头,却望见两名刺客脸上俱显出惊慌之色,匆匆捡起令牌。许是太过心虚,两人竟顾不得再杀容桐,纵身翻墙而逃。
容桐呆了会,才想起受伤的父亲,倏然转身,蹲下来查看容父伤势。容父的身上全是血,血腥味和尚未散发的酒味混在一起,激得容桐鼻中一酸,流下泪来。
容父许是仍醉着,躺在地上,手捂住伤口,微垂眼皮笑呵呵,“别哭,为父死不了。”
容父吐纳了几口气,时急时慢,容桐听着更伤心,将双手往父亲背上放,想打横抱起父亲,口中道:“阿爹,我带你去找大夫。”
“找什么大夫,你爹我就是最好的大夫。”容父瘫在地上,告诉容桐:“你去我房内,左首柜中第三层第二个抽屉,雕着玉兰花的那个盒子,里头装的是止血药。再到底层第一个抽屉拿纱布,一并取来,为父教你如何上药。”
容桐把眼泪一擦,吸吸鼻子,飞奔着去取了来。容父教导他上好药,又道:“琴父,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记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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