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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大露心里有些挫败,索性将妆全部擦拭去,又重头画了一遍,还是不满意,又洗掉再画,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方才勉勉强强接受了。
她打扮完,理了理衣衫,就出了门,晃着晃着,就鬼使神差地晃到了陈府附近。来来回回走了几遍,便“好巧”遇上了陈步元。
陈步元很高,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远远就能一眼找出他。四公子今儿穿着一袭白袍,站着卖磨刀石的摊子前。他的手划过那一溜的磨刀石,细细看了半天,方才拿起一块,在手里仔细端详。他挑得极其认真,并没有注意到辛大露。
于是辛大露便迎了上去,“不经意”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可陈步元好像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犹如柱子般矗立着。他愣了愣,闷声傻杵着,眼神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
辛大露有些心急:她的步子已经放得够慢了,可陈傻呆还不出声,再慢的步子也不得不走远了啊!早前抢亲的时侯,她以为他应是那类所谓的江湖儿女,有种与生俱来的侠气;可如今看来,说成是傻气倒显得更贴切了……
“啊!唉!”陈步元猛的唤了两声,声如洪钟,引得路人们纷纷看了过来。背对着他,辛大露止住了脚,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哈哈,我方才差点没有认出来!”身后那个声音还是那么爽朗响亮:“大婶,一天不见,你怎么突然变得好年轻!”
他赞她看着年轻了。
这好像是辛大露期待的结果,反正她偷偷地笑了。陈步元的话似一颗小石子,丢在她心里,激起愉悦的涟漪。
别慌!等等!他还是叫她做“大婶”!年轻也是大婶的年轻……
辛大露气愤地回转身,想找那姓陈的小子算账。他却早已走远,没入了人群之中。她盯着他越来越小的后脑勺,傻愣愣地站着,鞋履仿佛粘在了地上,挪不开步。
“辛姑娘,好久不见。”一个轻柔的男声响起,好似吹来一阵和煦的春风。辛大露回过神来,见是推官刘迷津,赶紧点头弯腰地拜了下去:“刘大人好,刘大人好,小人上次还没有来得及谢刘大人……”
“唉,不必,不必。”刘迷津的脸上永远没有表情的,那双幽暗深邃的眸子让人看不见底,觉得心凉。但他的话语却是永远温润的:“那抢亲的案子一直未破,刘某四处查访,却是毫无头绪。不知辛姑娘最近有没有甚么消息?”
辛大露听他问她,便不自觉地朝陈步元离开的方向望去,那边人头攒动,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她扭回头,对着刘迷津浅浅一笑,又是一拜:“刘大人,那抢亲的案子,小的自从被打晕过去之后,也同样断了消息。小的真的甚么也不知道啊。”媒婆是擅长演戏的,她声色俱是诚恳:“这几个月大人不提,小的真的都给忘了……”
“那算了。”刘迷津淡淡地打断了她,话语里透着点笃定。“刘某还是要麻烦辛姑娘,以后倘若有了甚么消息,一定来告知。府尹最近一直在催我,案子久悬不破,府衙上下都不好做。”他说着,竟合拢双手,背微微弯下,给辛大露行了个礼,似是托付。
“大人您这是折小人的寿啊。”辛大露慌忙摆手,却又不敢去扶他,一时仓促不已。
“辛姑娘不必客气。”刘迷津缓缓直起了身子,他摆摆手,手腕上的青筋,映衬在白皙的皮肤之下,就像雪原里暗自奔流的河。
※※※※※※
相传,主管男女婚事的月老,会在冥冥之中用红线系住双方的足,无论世仇宿敌,一贵一贱,天地悬隔,吴楚异乡,只要这红线—系,谁也逃不脱这既定的姻缘。
可是,月老却偏偏不肯替一位名叫三娘的姑娘牵红线,害得她无法出嫁。三娘基于报复,便同月老作对,专门破坏别人姻缘喜事,称为三娘煞。
但凡有经验的媒婆,都懂得避开三娘煞的法子。一是不要在每月初三、初七、十三、十八、廿二及廿七去提亲;二是换草帖的时候,要记得带上一根红线,这红线越牢固,就越可能得月老的保佑和成全,说成的姻缘也就愈发牢固。
八月初八,辛大露腰间扎着一根粗长的红麻绳,带上草帖,去相府给陈步元提亲。
贾似道的嫡长子早就封了官,自建了宅院。但贾相宠爱孙女,硬是把贾客珠留住在了相府。
辛大露早听闻相府极尽奢华,如今亲身踏了进来,果然被震住了:这哪里是相府,这只怕是赵官家的帝宫吧!不,这不是帝宫,这是天上的白玉京!
贾相关心孙女的婚事,却断然不会对一个官媒婆显露真颜,所以他坐在了一张大屏风后面后。这屏风上拿金线绘了宝相花,花开富贵。又镶嵌华彩的七宝琉璃,璀璨夺目,同地面上铺着的金砖相互映衬,刺得人眼睛痒,心里羡慕。
“陈四公子文似张子房,深明韬略足智多谋;武如秦叔宝,心雄胆大万夫难挡。又是辛亥土,恰对上贾小娘子的丙辰金。”辛大露低首哈腰,恭敬地站在屏风外。隔着三四丈,把陈步元吹得天花乱坠。
她唾沫横飞,滔滔不绝了半个多时辰,屏风内却是一阵沉默,这沉默让辛大露心里有些没底,但她脸上还得笑得好似绽开的花。
正中的敞口莲花炉典雅庄重,瓷质圆润。熏香的气息萦绕在整个堂内,不绝如缕。
“媒妈妈,丞相命你将陈大人的草帖呈上来。”侯在屏风前的侍从慢慢走了过来,终于开口传话。
“是,是。”辛大露心里方才稍稍有了些底,她边双手奉上草帖,边笑着说道:“四公子同贾小娘子,才貌相当,八字相合,绝对是一对佳偶,好似红线定的姻缘。临安城里,哪里还能找得出第二对这般卓绝的璧人!”
莲花炉内的香料似乎燃到了最旺盛的部位,味道越来越重。这气息既辛辣又甜腻,透人心脾。
又过了良久,侍从才第二次走了过来,递给辛大露一张草帖。
辛大露见着这草帖并非自己呈上去的那张:上头笔走龙蛇写着贾客珠的八字,这是贾丞相回的草帖。
婚娶之礼,先凭官媒以草帖通于女家。女家也有意,便会回草帖以通于男家。
她心里喜不自禁:贾家回了草帖,这婚事便已成了三分之一。想到这,她赶忙跪下来道:“多谢丞相,多谢丞相,小人一定拼尽全力,将四公子同贾小娘子,撮合得圆圆满满。红妆带绾同心结,碧沼花开并蒂莲。”
“丞相还要拜托媒妈妈一件事。”那侍从并没有离开,依旧站在辛大露身边。
莫非要节外生枝?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疑惑,抬起头望着那侍从问探道:“小的斗胆冒昧,不知……是何事?””
她不敢提起“丞相”二字,甚至都不敢望向贾相。
“媒妈妈随在下走一趟,便会明白。”侍从笑着说道。辛大露觉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再言语。她给贾相磕了个头,便跟在侍从后头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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