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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后半段路都维持着这沉默,直到见着一个小店。
这店并排立着四五间小屋,即做客栈,又卖酒食。屋外竹竿上高高挑起“酒”字旗,迎风招展,一张长台,左边挂着些许牛肉,但吃便割。右边是个灶,蒸着热腾腾的包子。下首四五张简陋的木桌边,三三两两围坐着行脚客,觥筹交错,猜拳行令,倒也自成一道风景。
见着一个魁梧汉子驮着一个姑娘过来,不少客人都停了手中的事,嘴里的话,或明或暗地朝这边看来。
他们看陈步元,陈步元也看他们,坦荡荡接着众人的目光。他走到一张木桌前,先是缓缓蹲下,似犬般上身下倾,方才小心翼翼松了手,放辛大露下来。她却早就被那些人看得不好意思,一直低着头,拿袖子遮遮掩掩。
因为背了她,陈步元的袍背上都是褶子,他也不整理,刚刚坐定就高声喊道:“小二,来十笼包子!”
十笼包子,他要吃死啊!辛大露不禁有些怀疑:“四公子,十笼包子你吃得完吗?”
“当然吃不完!我五笼你五笼啊!”陈步元一拍桌子,歪头盯着她,眼神质疑。少顷,他忽然就笑了,嘴里哼哼着道:“呆子……”
“我一笼,不,不,我两笼就够了!”辛大露顾不得计较他骂她“呆子”,忙着制止他别叫那么多,吃不完。其实关键在于,出得是她的银子,浪费了心疼。一枚铜钱也是肉啊……
“哦,那好!”陈步元答应着她,沉吟了片刻,右手几根指头动了又动,似乎是掐指算了一下,方才又打雷似的高声唤道:“小二,改来七笼包子!”
“四公子!”辛大露看着他憨憨的样子,又起了逗弄之心。还好她崴的是脚,不是手。于是她高高地升起手臂,指着那酒棋子咄咄逼问:“你怎么不喝酒?你不是最爱喝酒的么?酒酣才能平生畅啊!”
陈步元两只星眸愈发争得大了,愣愣地注视了她半天。良久,一字一顿的吐出话来:“我、饿、了!”他不屑地扬扬头,神情竟有些嗔:“饿了的时候,喝酒能管饱吗?”末了,两边嘴角又高高挑起,笑若春风的斥她道:“呆子……”
这一回,辛大露可是牢牢记住了:他又骂了她呆子。
她方要开口说他个狗血淋头,却见着小二端着高高垒起的数笼包子,麻利地放到了木桌上,刚刚出炉,那白烟还在不断地往上冒,混着香喷喷鲜肉的气味:“客官,你们的包子,先上四笼,剩下的还在蒸。”
小二鞠着躬,后撤着退了下去。他前脚刚离开,辛大露就一把掀开笼盖,抓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送。
她,也饿了,肚子里早就是饥肠辘辘了。
辛大露咬了一口,这面和得好,韧韧地有劲道。再咬一口,还是这么有嚼头的面,带着略微的甜味。再咬一口,她却觉得不对了,怎么……就没吃到过肉?辛大露想着,将包子从口中拿下来,彻彻底底搬开一看,这包子里空空如也,的的确确是没有包肉馅。
“怎么没有肉?”她心头瞬间就起了业火。
“我这个有。”陈步元手上刚抓了个包子,听她抱怨,便也撕做两半,却见里头鲜肉带汁,分量十足。他见辛大露小嘴往上拱,那一副怒气冲冲地样子,连脸上那一颗媒婆痣也突突地抖着,仿佛遭遇了极大的不公。
“哈哈—”陈步元放声大笑,直挺挺伸出手,将那原本已搬开的包子,递到辛大露面前。微微颔首,双眼清澈,分明是要将这大肉包子让给她。
看那包子里鲜嫩的肉,多得好像要冒出来,扑鼻就是股诱人的香。辛大露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全都苏醒了,愈发觉得饿了。她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伸手就要来拿,却抓了个口。陈步元那只抓着包子的右手,竟比她敏捷了半刻,暮然间就缩了回去,辛大露的目光,随着那包子移动,由下至上,眼睁睁见着它被送入了陈步元的口中。他一口吞掉,好不得意。那神情,在辛大露看来,又是幸灾乐祸,又是飞扬跋扈。
“你!不行!”她恨恨一声,口气忿忿,挥手要叫小二过来:“小二!小二!”
陈步元却伸手挡住了她的胳膊,不让她喊:“算了,一个肉包子的事,店家估摸着是包漏了……”
“四公子,你甚么时候,变得这般怂了!”辛大露斜眼横了横他,鄙夷地说道。
陈步元本来声音尚轻,听她这么一讥讽,嗓门又高亢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为了一个包子去计较,那才是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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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怂,我也要怂!”辛大露说着就站了起来,拖着崴伤的脚,一瘸一拐地往灶那边走,手里握着那个空包子就要论理。
“你!”陈步元射来两道微微含怒光,伸手要拦她。辛大露坦然承受着这目光,不依不饶依旧要往前去:“花同样的钱,却上了个没肉的包子,怎么说也得把这个赔了!”口气凶凶,好似斤斤计较地小气妇人。她确实不肯吃亏,但更重要的是:她带出来的银子,其实只够一人份。能不能撑到青山矾,她心里没底。她不想告诉陈步元,便一钱一钱都得抠……
“你!”陈步元胳膊还悬着,眼底却隐隐浮现一分鄙夷,两分失望……
“媒妈妈,你回来啦!少掌柜呢?怎么不见他回来?”店子里一个小二,忽地都朝远方跑了过去。另一两名小二,便朝屋子里奔,大声叫喊道:“掌柜的,媒妈妈回来了!”
不止诸位行脚客,连辛大露和陈步元,也被小二们的身影牵引着看了过去,见得遥遥那厢,脚底起尘走来数人。领头一女,已是天命之年,却还穿得花里胡哨,板着脸似有怨气没处找人撒,再看她腋窝里夹着一把清凉伞,确是个媒婆无疑。
那媒婆还没进门,就见一男一女迎了出来,皆是四十左右年纪,脸色均是喜气洋洋。后头跟着一众小二,都乐呵呵插科打诨:“媒妈妈,少掌柜怎么没回来?”
“少掌柜一去见着小娘子,就回不来了!”
那老媒婆却阴沉着脸,凑上前在掌柜夫妇面前嘀嘀咕咕,越讲越快,激动处唾沫横飞。四周的小二们皆识得眼色,身子也渐渐缩了,都懦懦地噤了声,原本的热闹一下子变为死寂。
那掌柜的妇人,突然起了叉腰,破口骂了起来:“写好的礼书,说好的聘礼,汪家当这些都是放屁啊!说翻脸就翻脸!”
“蒋大娘子,您别怪老生,今儿这桩婚事,老生实在是做不下去了啊!”那媒婆摇头摆手,从身上掏出数张钞子,还给妇人道:“酬金都在这儿,你家另寻高明吧。”
“媒妈妈,千万别。”妇人见媒婆不给说了,脸上的怒气尽数转为惶恐,整个人忽地就软了“你是这方圆十里唯一的媒婆,你不做这媒,我家小哥儿以后怎么讨娘子啊……”。她连忙将钞子往媒婆胸前推,但那媒婆就是不肯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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