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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帐前香气阵阵,绵绣帏旁烛光点点,见那一对新人规规矩矩坐在床边,皆是双手放在膝上,纹丝不动。只有那卜师捧着五谷,绕圈撒着,正是所谓坐床撒帐。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嫦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陈步元也没在意卜师唱什么,他从来都是刀里来血里去,未曾看过婚房,挂着红绸贴着囍字,四布着诸多热闹物拾,觉得甚是新奇。这满室的喜气清风,虽没有刀山火海来得沸腾,到也还有那么一点趣味。
陈步元从左往后,顺着望过去,茁壮的吉祥草、娇艳宝贵花,满室风光。他目光扫着扫着,突然瞄见了两对泥人小雕,在旁边的横几上一字排开。塑的皆是一男一女,一个是女子分开==腿坐在男子身上,像欲近耳私语,可身子却反常地向后倒去,脸上的表情似有痛苦。另一对女子双腿并拢,似小兽般匍匐地上,却偏偏将下==身高高掬起,身后的男子紧贴着,仿佛是在推==车前行。这两对泥塑,真是说不出的蹊跷,最最奇怪就在于,这两男两女的绘彩,都没有描件衣物,赤==条==条瓷白透亮,犹如真人一般。
卜师还在不停地唱着:“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蠙珠来入掌。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红云簇拥下巫峰……”
他忽然就明白了,恍然大悟下慌得将头侧过来,不敢再朝房内看一眼,却没想恰好碰撞上了身边的辛大露,脸颊几乎贴着脸颊。陈步元猛地就赤红了脸,也不说什么,僵直而快速的离开,匆匆走到堂边要了一坛酒,仰面一饮而尽,脸还是通红通红,如履薄冰的惶然神气。
“四公子,你怎么了?”辛大露觉得奇怪,刚刚不是还看得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便成这样了,闷声喝酒,表情诡异。她寻着他方才张望的方向,朝房内看将过去,也正好注视上那室内的春光,顷刻间,她的脸,比他刚才还要红。
“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映,文箫今遇彩鸾仙……”卜师还在边撒边唱,来来回回的绕圈圈,一声声从房内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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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家的店子今天都歇了客,全部用来摆酒。明月当空,转眼已近深夜,里头欢闹的酒席也快散了,陈步元今晚喝了很多,遇着谁都要干上一坛,到这会还直说“干”“干”,真像极了某人,是个酒鬼,辛大露坐在一旁冷眼观察他,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叹气,眼底流动着丝丝失望。
“辛姑娘,你替蒋家做了好事,在下心里……心里也觉得高兴。”“只是觉得你被白白泼了那盆水,着实委屈,在下……在下每每只要一想起了,就忍不住心头烧火。”
“呵呵,四公子。”她却摇了摇头,否决了他:“那盆水真没甚么,小的并不觉得委屈。”
“怎么不算,平白无故被泼了个全湿,还不算甚么?”陈步元又灌了几口酒,不觉有些醉眼朦胧,说话也没了顾忌:“你再忍,说不准别人会连唾沫子,也泼到你脸上去!”
他这么一说,到让她想到了一个坊间流传的故事:“四公子,小的想起一个故事,前朝宰相娄师德曾说过,若是有人唾了你脸,一定不要将其拭去……”
才说到这,陈步元就打断了她,血气比酒气还要冲天:“废话,我当然不擦,早就跳将起来手刃了他!”
她看他怒乍起来的样子,若非因为酒醉,步子有些抬不起来,就真要是鸡飞狗跳了。不禁摇摇头,慢条斯理地同他继续讲故事:“别人将唾沫吐在了你的脸上,定是要报复心中的不快,你却一擦了之,别人的快意还从何而得?他若是没了快意,定还会继续忌恨着你。故而别人唾了你脸,一定不要擦拭了去,而该笑颜已待风干。正所谓唾面自干……”
“狗屁!你痛快了别人,自己还有甚么痛快!”陈步元一拍桌子,坐了下来。他自己瑜瑕鲜明没什么,可动静太响,将四周的人刹时都惊住,都伸了脖子朝这边探望。
“呵呵,呵呵。”辛大露慌忙朝左右摆手,巧笑嫣红,替他解围,挥了半天,众人才陆续回转身去,不再注视这厢。
“可…辛姑娘,在下不解……”他酒劲上来了,说话也慢慢变得断断续续,完完全全跟个醉鬼一样:“你话…虽这么说,为何对…陈某却从来都是鸡飞狗跳,半点都…不容人?”
“你!”她还没说他,他反倒说自己鸡飞狗跳!辛大露抬手就想揍他,却见他慢慢低下头,最后将整个脑袋都搁在桌上,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那张刚毅而黝黑的脸庞,贴在杨木桌面上,舒展着浓眉,下面一双大眼,没有丝毫的脂粉气。可他的嘴角却在梦中略略朝撇,好像淘气孩子受了委屈,让人看了又怜又恨,真是愈发地欠抽。她真想去捏他一把,往死里拧。
可是,辛大露还是垂了眼角眉梢,闭眼又睁眼,而后轻轻起了身,悄悄溜掉,去到屋后的空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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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每天尾随的四公子没一快儿出来,辛大露竟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自己明明就是趁其熟睡,才跑出来的。
因为,她不想被人跟着,她要数钱。
方才宴席上,蒋家夫妇把她拉了过去,偷偷塞给了她一份额外的钞子,足足有八十两。做得好,男女两家自然会心服口服的给。这下子,路费盘缠全部足了……她心里炸开了花,将几张钞子翻来复去的看,末了紧紧贴在心口,喜滋滋一个人傻笑。看着头顶上那一轮圆月,亮堂堂照着九州,美轮美奂。那边蒋家灯火通明,灼如白日,连天上一轮皓月都让火光映得黯然失色。也许是因为许久终于说成了一桩媒,也许是因为蒋家的酬金给得实在丰厚,她格外觉得开心。
“喝!”突有人在她背后大声呵斥了一声,重重拍了拍她。辛大露吓了一缩肩膀,慌得就将钞子往衣内塞。陈步元却偏偏探过头来,响亮问道::“你在做甚么?怎地偷偷跑出来了,也不同我说声,好生担心……”
“没,没甚么。”辛大露灵机一动,竖起手臂指着夜空道:“小的是来赏月亮的!”
陈步元也随着她抬了抬头,朝天上望去,他仰着脖子,没好气地嘟囔:“我从来都不明白,月亮有甚么好赏的!”
“哼,粗人才这么想!”他打击了她从小喜欢的调调,不觉有些生气,据理力争道:“你想想啊,步月而弄琴,昼拱袂而披卷,一生之内,与此长乖……”她突然想到陈府内,白虎刀架上挂着的那副图,也许这个人,出了舞刀,还会弹琴:“四公子,你会奏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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