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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低头看着五龙渠,知道这是千金堨的五个泄水口,坝下的劳役正在陶钧的指挥下忙碌着,一切工作都有条不紊、无可指摘。这的确是一处科学合理的水利工程。如果硬要挑出不足之处,那就是千金堨在安永眼中还不够高,恐怕不足以应付大洪水时的高水位。可是这个城市刚刚经受过战乱,为了防洪而增高大坝,现阶段看来恐怕是劳民伤财的一件事。
这样想着,安永的双眉不禁微微皱起,却被陪在他身旁的陶钧眼尖发现:“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安永摇摇头,陶钧便立刻追问:“那就是对我修的大渠有意见?崔三,千金渠是新丰的命脉,你有什么话,可要直说!”
安永被陶钧逼迫不过,只好将心里的想法对陶钧说了,不料陶钧竟兴奋得两眼发亮,望着安永连连惊叹:“崔三、崔三,你与我竟不谋而合!要知道千金堨每涝即坏,我早有此意!你也别担心劳民伤财,其实灾后百姓衣食无着,户部本就要拨钱赈济,倒不如发动每户的男丁来修渠,由工部安排食宿、发放酬金,岂不是一举两得?!”
安永听陶钧这样说,心中自然很是高兴,不料下一刻陶钧的脸色却又难看起来:“唉,亏我们自顾自在这里打如意算盘,现如今是个什么局面?江山易主、朝中无人,谁能来主持这件事?那个柔然皇帝一介蛮夷,肯有心思办这件事,除非太阳从西面出来。”
安永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这件事说到底是件好事,只要将道理说通,就是柔然皇帝也不会反对。”
陶钧立刻嗤笑道:“说得容易,谁去和柔然皇帝讲道理?”
安永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望着坝下忙碌的劳役们,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也许我可以试试。”
陶钧神色一凛,立刻摇摇头,出言提醒安永:“如今局势险恶,朝中的士族都在与柔然人僵持着呢,哪有人肯入朝为官?我只是工部一个小小的水部郎中,又是寒族出身,因此趁着群龙无首,自顾自带人修渠,谁也无心管我。你的身份却与我不同,所以来到这渠上看看便罢,若是亲力亲为,被人误会你已经向柔然人投诚,只怕一个不小心,就是身败名裂。”
安永听着陶钧善意的劝告,脑中却忽然闪出奕洛瑰泛满算计的双眼,心中陡然一沉——也许自己眼下的决定,正应了那个人的安排。
早朝
这天傍晚安永回到崔府时,受到崔府上下夹道欢迎,简直受宠若惊。崔夫人一如既往领着一众女婢,施施然走到安永面前抬头望着他,两眼中满是欣慰:“阿宁,听说你已经能够说话?”
安永点点头,对着崔夫人行了一礼,开口道:“崔宁不孝,令母亲担心了。”
崔夫人眼眶倏地一红,赶紧低头收敛情绪,执起安永的手领他往府中走:“如今我听着你的声音,好似的确与以往不同了,看来还要将养才是。”
说罢她便将安永交给冬奴,一边看着儿子坐进羊车,一边仔细叮嘱他道:“平日还是不要多说话,往你院中送去的补品记得都要吃,不要为服丧劳神损身,相信你妹妹有灵,定然也希望你能多加珍重的。”
安永点点头,拜别了母亲后又去向父亲问安。他的父亲倒没有对儿子的康复表现出任何开怀的情绪,依旧是喝得醉醺醺的,闭着眼对安永爱答不理。安永对此也不以为意,他一直思量着该如何去向奕洛瑰请命,在回到自己的庭院后,冷不丁对冬奴开口:“明天我要进宫。”
冬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答话时声音竟忍不住发颤:“公子,您进宫做什么?”
“当然是去见皇帝。”安永想当然地回答,随即又皱眉,“只是没有诏命,一般人是没法入宫的吧?”
他旋即想到自己也不是一般人,作为任职于工部的朝廷命官,他自身就具备见皇帝的条件——那就是上朝。安永醍醐灌顶,赶忙又吩咐冬奴:“明天我要去上早朝,记得帮我安排好,多谢了。”
这一下冬奴的脸岂止是花容失色,简直是如丧考妣了:“公子,您是不是去了一趟大渠,累着了?”
实际上他想问的是,公子您是不是中邪了:“公子呀,如今江山易主,且不说宫中还有没有早朝,就算有,上位坐着的也不是大魏的皇帝,您上得算哪门子的早朝唷?”
安永笑了笑,安抚着纠结的冬奴:“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想名正言顺地进宫去。”
冬奴完全不能理解自家公子的所作所为,他直觉这一切都与公子去了一趟大渠有关,可是去了一趟大渠,又能说明什么呢?冬奴有一切做下人的自觉,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想的也不想,反正无论公子说什么,他都答应着就是了。于是冬奴吸吸鼻子,不无哀怨地嘟哝道:“既然公子您要上朝,明日寅时您就要起身了,今晚就赶紧歇息吧。”
安永对寅时具体是几点没有概念,直到后半夜天还没亮就被冬奴叫起床时,才深深体会到当官的辛苦——公务员不都应该是朝九晚五外加午休两小时的吗?他昏沉沉的脑袋直到漱洗后才逐渐清醒,心下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太满意,昨日不过是跑了一趟大渠,今天早起就感觉到辛苦,未免也太不济事了。
安永强打起精神,用罢早餐后便出府往皇宫去。这一路天都未亮,牛车在阑珊的夜色中缓缓前行,崔府的从人们挑着白色的绢灯笼,为黑沉沉还在睡梦中的新丰城照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安永透过车窗凝视着前方深远的夜色,却什么也看不清,在这无垠的洪荒中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于是一股压力向心口袭来,让他一瞬间打定了主意去做点什么,才好向这个世界确认自己的存在。
牛车到达皇宫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迎接他们的竟是一片灯火通明。安永还没下牛车,就见几名宦官匆匆向自己跑来,脸上竟满是喜色:“永安公子莫不是来上早朝的?”
安永一愣,不自觉点了点头,几名宦官便立刻拜下,欢天喜地的唱礼:“下走恭请永安公子!”
安永被这莫名其妙的排场整得一惊一乍,直到他走入朝堂太极殿,才赫然明白自己为何受到如此礼遇。
整个朝堂上只坐着尉迟奕洛瑰一人。
尽管如此,他依然一丝不苟地穿着天子衮服,在御座上摆出君临天下的姿态,严阵以待。
安永四顾左右,再抬起头望着奕洛瑰,迟疑地问:“难道一直没人来上早朝吗?”
“你不是来了吗?”奕洛瑰挑着唇角笑了,站起身,离开御座缓缓走到安永面前,“你总算是开口了,崔永安。你若真把舌头给咬掉,就是我的罪过了,所以现在听着你说话,我很为自己高兴哪。”
安永不理会奕洛瑰的嘲弄,一径望着他,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你就这样,天天在这里等着上朝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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