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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门窗紧闭,风却还从不知道哪里缝隙中丝丝地钻进来,掠得桌上灯火一晃一晃,映得陈存合父子倆脸也一明一暗。
“立仁,到底怎么回事?刚前些天,你跟我说你得了那陈二爷女儿下落,说已经病死了。如今怎又传来葛大友找着了她消息?陈芳到底怎么说?”
陈存合向自己儿子问,眉头紧皱。
这两日,有关葛大友是如何找到老太爷孙女一些细节也渐渐清晰了。据说,当初陈二爷意外身亡后,只剩一个孤女。当地茶大户苏家因从前受过二爷救治,怜惜她孤苦,便捎她坐船一道北上,好上京去投奔祖父认亲。不想到了淮安后,她却染上了重病,滞留了那里。葛大友得知了消息,找了过去,如今病好了,便带她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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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葛大友派了心腹人陈芳外出去寻陈家二爷。做这事,自然是出于他忠义之心。只是当时,老爷子提及二爷便大雷霆,所以他也是瞒着旁人。恰却被他儿子葛春雷知道了这事。
陈立仁平日与葛春雷也有往来,一次喝酒时,得知了这消息。心中便有了算计。渐渐将陈芳拉拢过来,成了自己人。杭州出事后,他便指使陈芳传回了那个半真半假消息。葛大友信以为真,报给了老太爷,这才有了后来一连串事。等家里紫雪丹事过去,葛大友被老太爷亲自派去南边给二爷一家人收骨,陈存合父子俩合计一番过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趁路上,有陈芳做内应,把向来碍事葛大友也给解决了。不想出京后没几日,他便另带人与陈芳等人分开了。陈芳急忙把消息递给陈立仁,陈立仁派人追找他去向,却一直杳无音讯,心中不安,这才半个月前,暗中寻了季天鹏请求帮助。没想到,季天鹏那边还没动静,这头却已经传来了这样消息。
听到自己爹这样问,陈立仁脸色也不大好,道:“我自打晓得二爷那个女儿没被火一并烧了后,也一直着人打听她下落,防备她找过来。前些时日,得知她随坐当地一户苏家人船去了淮安,之后便断了消息,再经多方打探,才知道淮安时,染了场重病,已经死了。这才报给你……”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了对面陈存合,神色略带惊惶:“我知道了!莫非是她故意放出自己已死消息来迷惑咱们?那场火后,就是她坚持报官,说有人纵火。先前我曾去过他们家。当时虽没遇到她,但她回来后,肯定知道我去过。说不定她已经怀疑上我了!倘若她没死,又与葛大友碰上了头。等她过来,老头子跟前一说,以老爷子疑心,就算捉不到真凭实据,拿咱们无可奈何,但往后这金药堂里,恐怕也就真没咱们立足之地了!”
陈存合被儿子这样一说,脸色也一下微变。踌躇道:“这怎么办?”
陈立仁沉吟片刻,眼中蓦地掠过一丝暗影,低声道:“做都做了,也不怕再多背负几条人命。葛大友一天,咱们父子就绊手绊脚一天。至于那个陈二爷女儿,是不能让她见到老爷子面!”说罢附到陈存合耳边,低声说了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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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知葛大友找到了自己唯一孙女,就要带回来后,这些天,老太爷做什么都无心,成日只盼着他们早回。命人收拾出了北院好一个向阳院落,不惜重金,移了半院子富盛名素心腊梅过来,如今正迎寒吐芳,满院幽香。里头家具寝饰等物一应俱是上好崭。又早早拨了四个丫头那院里等着,以后就专门伺候孙小姐。
老太爷这些举动,一一落入人眼,自然又成了陈家人议论焦点。大家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这把年纪,只剩这一个陈姓嫡亲孙女了,骨血天性,怜惜她也是人之常情。除了艳羡之外,对那位陈二爷留下孤女是好奇。不想就阖家都翘等着她到来时候,这一天,陈家人却再度被另一个传来消息给震惊了。说,就数日之前,葛大友一行人到定州时,经过一处荒僻路段,竟遭遇了一伙强人,葛大友与那位孙小姐双双被杀。贼人夺了财物一哄而散。因是年底里了,似这种流窜行劫之事,时有生,官府也无可奈何,不过随意搪塞几下便不管了,剩下家人无奈,只能将葛大友与那位孙小姐尸身装殓了往回送,如今还路上行走。
传回这消息,便是一路先行紧赶回来陈芳。
这一日,刚正好是腊月二十三祭灶日。得知这消息后,陈振悲痛不已,躺下去便起不来。陈家原本热闹迎接年气氛也一下降至冰点,上下人等无不喟叹飞来横祸,心知这个年是没法好好过了。
这消息,本就陈存合父子预料之中。此刻成了真,面上自然做出悲痛之色,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果然如愿,一举除掉了碍手碍脚葛大友和巨大隐患陈家孙女,暂时算是解除危机了。往后只要寻机会再把许家给踢出去,金药堂还能逃出他父子手掌心?
两日之后,腊月二十五。
陈家气氛仍是低迷。陈存合到了前头药堂巡视。落入眼中一切,仿佛都是属于自己。这种感觉他从前就有。此刻愈强烈而已。他转了一圈,见一个伙计不小心洒了饮片柜台上,皱眉上去教训,神态口气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模仿陈振意思。见那伙计诚惶诚恐,心中满足感前所未有地膨胀。背了手正要离去,却见一个家人找了过来,说老太爷寻他过去,叫把三爷也一并叫去。
陈存合一怔。
这两日,老头子被那消息打击地卧床不起。他假意去探望,见他一直恹恹,瞧着便似要死样子,便也没意。不想此刻竟叫自己父子过去,意欲何为?不敢怠慢,忙去唤了家正与妾室厮混儿子,两人猜疑一番后,匆匆赶去北大院。进了屋,不禁愣住了。看见陈振已经起身,正坐桌前,上头摊了厚厚一堆账簿。
陈存合心里咯噔一跳,只觉不妙。硬着头皮上前问了声好,赔笑道:“叔,怎不好好歇着?当心费心劳神……”
陈振不语,蓦地抬眼,盯着陈存合。原本看起来还病恹恹一个人,此刻竟双目如电。陈存合后头话登时便说不出来了,僵了那里。
“好一对父子兵!存合,老叔我真是羡慕你,有这样与你齐心共力一个儿子!倘若我也有这样好儿子,又何至于会落到这样地步?”陈振目光掠过他父子二人脸,叹息着微微摇头。
“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说说,这几本账目里,你们都动了什么手脚?”
啪一声,上边几本账簿已经被投到了陈存合脚下。他低头飞看了一眼,见是三年前,自己和儿子所管药材采购明细汇总。没想到陈年旧账竟还会被翻出来。脸色大变,勉强道:“叔你是不是听信了旁人谗言?这账目,是经夏三爷核校过。您不信我,夏三爷当信吧?”
“谁能信?谁还能让我信?”陈振拖长声调,呵呵地怪笑,“自家儿子都不能信,何况是你们这些外人!不查不知道,一查可真吓我一跳。光这一本参茸虫草账,就有将近五两银子损!外加别林林总总,一年就算一万两,没冤枉你们吧?你们父子替我做事这么多年,自己说说,到底啃去了我金药堂多少肉?”
陈立仁仿佛要开口辩解,一边陈存合已经抢着道:“叔,我一时贪心,从前确实是顺了些入自己袋,但数目有限,绝没您想那么多啊!我愿意全都拿出来赔,哪怕是倾家荡产,也一定补足账目……”
“放你娘狗屁!”陈振重重一拍桌面,喝道,“夏老三,给我滚进来!说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他话声落下,外头便进来了账房夏三爷。脸色灰白一片,寒冬腊月,额头挂满了汗,弯腰低声道:“老太爷,我对不住你。从前因一时糊涂,有了把柄让他父子抓住,没奈何,这才一直帮着他们做账……这些年,我总共从他们那里得了五千五百两好处,我全都交出来,只求老太爷不要抓我送官去……”
陈立仁呸了一声,“他这是诬陷!是被人收买了,故意诬陷我爹和我!”
“你意思是说,收买他诬陷你们人,就是我?”
陈振哼了声,盯着他冷冷道,“倘若你们父子只取银钱,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过去。无意为难你们。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老话说没错。你们竟然把手动到了我陈家人头上!着人纵火行凶,害了我儿子,我如何还能容你们?”
陈立仁脸色大变,边上他爹已经道:“叔,这话可不能乱说!无凭无据,如何能这样把罪名加旁人头上?”
陈振哈哈大笑,一阵笑下来,眼角竟迸出了泪光,点头道:“你们要证据?行,我就给你们上。好叫你们心服口服!”
他看向了门外,喝道:“绣春,你给我进来!让他们瞧一瞧,我陈家人该当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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