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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说得欢快,下手却稍重,罗疏被他摁得偏过脑袋,待到扶着鬓角坐直了身子时,鼻子里便嗅见了一股荠菜花的清香。她正在怔忡间,就听见陈梅卿笑着问韩慕之道:“晚上衙里的酒宴,要请那个齐小衙内不?”
韩慕之一想起那个齐梦麟就觉得头疼,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回答:“虽然有他真是扫兴,但该请还是得请哪……”
闲忙令
上巳节酒宴傍晚时在膳馆偏厅开席,受邀的齐梦麟刚刚从庙会上回来,整个人仍然沉浸在兴奋之中,不禁眉花眼笑地在酒桌上议论:“这北方的风土人情,真是迥异于南方,连唱戏的戏子都生得粗枝大叶,我看见那浓眉阔嘴的狐狸精上台时,牙都要笑掉了!”
与他同桌的陈梅卿忍不住凑趣道:“小衙内您从扬州来,咱们山西的狐狸精可迷不住您。”
“可不是!真可惜了这山西的狐狸精,掏心掏肺爱上个书生,助他得了状元,却不知按本朝惯例,这北方的进士岂有不去南方做官的?一旦去了那纸醉金迷的温柔乡,管你是修炼多少年的狐狸精,只怕统统都要忘在脑后!”齐梦麟一边大放厥词,一边用筷子点了点酒杯,感慨道,“别的先不说,就说这酒吧,汾州的羊羔酒也算天下闻名了,却哪里及得上金华酒的绵甜?还有这下酒菜,虽则大鱼大肉,却实在少了一份精致,远不如南方的香蕈嫩笋、莼菜鲥鱼、糟蟹醉蛤……”
“哈哈,如此神仙般的日子着实令人神往,也难怪小衙内不想考状元了。”陈梅卿故意在一旁调侃齐梦麟不学无术,却哪戳得动他城墙拐弯一般的厚脸皮?
只见那齐梦麟竟然愤愤不平地一拍桌子,一本正经地附和道:“可不是!南方士子众多,竞争激烈,连科场上用的试卷都比北方士子难得多,结果龙虎榜上一共才给那么几个名额。好不容易考上了吧,上任的地方又至少要离家五百里——你说从江南往外走五百里,还能有几个好地方?十年寒窗苦读挤那独木桥,挤破头去当个穷官,何苦来哉?”
这时韩慕之在一旁淡然饮尽杯中酒,不以为然地讥嘲道:“若照齐公子这样说,原来做人还是不思进取比较好?”
“若照我的意思,的确是如此呀,”齐梦麟呷了一口酒,眯着眼咂咂嘴道,“远的不说,就说我那体弱多病的大哥吧,点中进士去四川做官,结果每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能回扬州,听说在四川病得越发重了,吃人参像吃萝卜似的,靠他那点俸禄哪里够?”
“小衙内您的大哥,就是四川保宁府知州,大名鼎鼎的齐凤洲吧?”这时陈梅卿忽然在一旁插话,脸上露出仰慕之色,“听说他为官清正、断案如神,是本朝不可多得的人才哪。”
“是吗?”齐梦麟撇撇嘴,一提起自己的大哥就忍不住头疼,“反正我是处处不如他,他做啥都是对的,我做啥都是错的——从小就听人这么念叨惯了。唉,不提也罢,喝酒喝酒……”
这时陈梅卿却有意逗他,伸手按住齐梦麟手里的酒杯,笑嘻嘻道:“小衙内,空口喝酒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行个令才有趣。”
齐梦麟闻言一愣,顿时傻着眼尴尬道:“行令也太难了,倒不如划拳,或者咱们每人说一个笑话,乐一乐倒罢了。”
“哎,我倒是怎样都无所谓,就是咱们桌上有个风雅的人,从来不肯纡尊降贵,只肯别人去附庸他呀!”说着陈梅卿故意朝韩慕之挤了挤眼睛,又哄劝齐梦麟道,“这样,我先喝一杯,由我来发令。酒面咱们也不说难的,就行个《闲忙令》,酒底就用这桌上有的东西说个笑话,雅俗共赏,如何?”
齐梦麟皱眉想了想,觉得自己说笑话是强项,不算吃亏,便点头同意,却又下了但书道:“既然做不出《闲忙令》要挨罚,那么说笑话也要有个讲究。如果席上多数人都笑了,那么没笑的就要罚一杯,罚他后知后觉老古板,下一轮让他行令;如果席上多数人不笑,说笑话的就得挨罚,同时笑的人也要罚一杯,谁叫他没见识笑点低,这样才有趣。”
“好,都依你。”陈梅卿呵呵笑了一声,等门子给自己斟好了酒,便第一个开口行那《闲忙令》,一边用筷子敲着酒杯,一边慢悠悠吟道,“世上何人号最闲?春来不是读书天。世上何人号最忙?红娘抱枕进厢房。”
满座都知道陈梅卿在暗讽齐梦麟,不觉莞尔,这时就见陈梅卿端起酒杯饮尽,开始捡那桌上的吃食说笑话:“从前有个北方人,因事去南方访友,临时要拎些礼物上门,便去了一家店里打了三斤酒,不料那酒味道极淡,又不够分量。买主于是愤然找到店里去,却听那掌柜辩解道:‘我这一瓶,足够三斤。君还不信,把秤来秤,有一斤酒、一斤水、一斤瓶。’”
偏厅里的人这时立刻哄堂大笑,陈梅卿说笑话讽刺南方赝品劣货多,正是对先前齐梦麟那一通褒南贬北言论的回击,齐梦麟自己当然也知道,所以不由气个半死,哪里还笑得出来?
哪知这一来,他又落入了自己刚刚设下的陷阱中,却见陈梅卿指着他的鼻子笑道:“哎呦,大家可都笑了,小衙内您真是后知后觉老古板,还不赶紧罚一杯!”
齐梦麟暗暗咬牙,瞪着眼喝掉杯中酒,等门子替自己又斟满一杯后,便转着眼珠开始想那《闲忙令》来。陈梅卿在一旁坏笑着催促道:“小衙内您可要快点啊,再做不出来,可要挨罚了!”
“知道知道,谁说我做不出来?”齐梦麟白了他一眼,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一句,不由得意洋洋地笑着吟道,“世上何人号最闲?娼家孤老包过年。”
厅中顿时又哄笑起来,偏偏齐梦麟一本正经地说道:“娼家被相好的孤老花钱整年包占,再不用见外客,可不就清闲了?”
陈梅卿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赶紧摆起手催促道:“罢了罢了,你快念下句吧。”
齐梦麟便又敲着筷子摇头晃脑地吟道:“世上何人号最忙……老婆偷情夫进房。”
在座众人越发笑疯了,指着他连声道:“该死该死!”
齐梦麟人来疯一个,这时偷偷瞥见韩慕之默默皱起眉,不由笑嘻嘻暗想:叫你假正经,待会儿耍得便是你!
于是他得意洋洋地干了杯中酒,开始说起笑话来:“从前某家请客,吃饭的时候主人和客人闲聊,一时谈及菜蔬的药用来,便听那客人说道:‘丝瓜萎阳,属阴性,不如韭菜壮阳。’过了一会儿,但见主人喊老婆来敬酒,却不见她人影,便问儿子道:‘你娘呢?’儿子立刻回答道:‘娘到菜园子里去拔丝瓜,种韭菜啦!’”
齐梦麟一将包袱抖完,果然几乎所有人都被这荤笑话逗乐,只除了与他同桌的韩慕之。齐梦麟立刻用筷子指着韩慕之,大声嚷道:“哈哈,韩大人您可真会假正经,还不赶紧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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