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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老太太自那日气得连日卧病在床,终日大哭大骂,一会子叫着要把李婠拉出去打死,一会子又叫着要将人休了,好容易消停,又犯起头疼来,没个歇的时候,贺夫人在侧伺候汤药,整日点灯烧蜡地熬着,连带院子一众丫头婆子也不能歇。
二老爷叹了不知几回,又劝了不知几回,这日见老太太精神好些,能起身吃些粥饭了,道:“母亲,婠姐儿那日出了府,在外头也徒惹人笑话,我遣人叫她回来给你磕头认错。”
话音刚落,老太太便砸了粥碗,骂道:“哪个都不许去!那毒妇砸了我佛堂,又害了我曾孙儿,若在我跟前我定叫人拉出去打死,快快休了她——”
正巧,那两个执事媳妇又来回话,将李婠言行说了,二老爷见两面劝不住,叹了声:“终究无缘。”顺了老太太的意。
却说这边,陈昌在南河办了差事,半路打听到广亲王宝架回京,便转道豫西寻了门路投在了广亲王名下。
如今宣平太子故去多年,圣人圣体欠安,即命众亲王入京听遣。这广亲王乃圣上第三子,封地在正在豫西一带,多有举善荐贤之举。亲王见其人品才学不凡,如此将人收至羽下,令其一道回京。
即进了京,听人报,二老爷回了。因而还不及接风洗尘,陈昌一路先去给二老爷请了安,又往老太太处来。
老太太久不见陈昌,还不待陈昌说话,便招人上前细看了番,又问一路行事,陈昌一一回了。老太太忙命人摆饭,道:“这儿天也黑尽了,先用饭。”
陈昌忙道:“这时辰老祖宗怕吃过,不好劳动,我回屋吃。”老太太知他想早早回屋去看望那妇人,拉下脸,嗫嚅了下嘴,只道:“也罢,你妈早早盼你回,一早候在我这儿,只见着时辰晚了才回去,先去和你妈说说话。”陈昌自是领命。他退出屋,径直给贺夫人请安。
贺夫人见了人,又是一阵看,一阵问,话毕,贺夫人道:“可用膳了?”陈昌道:“路上赶,吃了几个胡饼糕子,太太歇下罢,我回屋吃。”
贺夫人一听这话,猛地变了脸色,心内说:好阿,那老太婆好算盘,那院里早人去楼空,平白让我戳破担事儿。
心思几转,只得将前头李婠如何砸了佛堂,惹老太太生气的事掐头去尾的说了,又道:“中间两人生了什么事,外人也晓不得,余下一个在家的姑子从头看到尾。只怕还是那姑子进了谗言。”
陈昌勃然大怒,因说:“打哪儿冒出来的老秃子!终日在家挑唆,待我明日拿了,直接送衙门去刮了她!”说着,呼喝丫头拿来衣裳,匆匆要走。
贺夫人忙唤住他:“你要往哪儿去!”陈昌道:“接她回来。”贺夫人又急又气,道:“老爷早给那妇人送了休书去,如今你是你,她是她,两不相干,你去了做甚!”
陈昌只觉自个儿在梦中,一时醒来,暴跳如雷,他额角青筋冒起,道:“荒唐!我屋里女人被休了,我到最后一个晓得!当真可笑!我没说话,哪个能越过我去休她!”说罢,一掀帘子,出屋去了。
贺夫人亦来至廊下,拉住他,哭道:“你往哪儿去?要离了这家不成?为个妇人不要父母了?”
陈昌道:“她一个妇人在外头,没男人撑着门户,让我如何安心?”贺夫人一听,心灰了半边道:“我在这府里头明里暗里受了老太太多少嫌弃,就为着你,你又如何安心?”
陈昌顿住脚,问道:“何不随父亲一道离得远远的?”贺夫人道:“你在这儿,我又能去哪儿?”陈昌道:“我往后也不在这儿了,你也离了这儿罢。”这话一出,贺夫人直跌脚坐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陈昌一面走,一面唤人牵马,一面命三七去打听李婠落脚处。还未至仪门,穿堂前头一女子娇娇柔柔、眉眼低顺绕过屏风来,浑身抖着,颤巍巍趴地上一拜:“二爷。”
陈昌皱眉,只当瞧不见,脚步不停,忽而远远有人问了声:“你要往哪里去?”陈昌抬头,只见一大群丫头婆子提了灯笼,将门拦了,拥着老太太立在台阶上。
老太太沉着脸道:“她是我给抬的一房妾,我叫她来给你磕个头,今儿开脸伺候你,你还不叫她起来?”陈昌听了心烦,弄这些没头没尾、乱七八糟的事儿,怕那妇人知了心里乱想,喝命:“撵出去!”几个婆子忙要将人拖走。
老太太问:“你不问是哪个?”陈昌道:“管她哪个!还不拖走?”晏茹自知大祸临头,怕得瑟瑟发抖,拉住他袍脚,抬头唤道:“二爷饶命——”
陈昌就着灯火一看,才见着是晏茹,心中又是惊,又是怒,一脚将人踢开,冷笑道:“倒是好!别家抬人都寻良家子,我家倒反过来抬了个婊子来。”
老太太捶胸顿足:“她被那毒妇推到在地,才流了你孩儿,你要如此狠心?为那妇人爹妈不要,孩子也不要?”说罢,又哭那没见过面的孩儿,老太太真伤心起来了,无论真假,那孩儿总是个想头,如今也没了。
陈昌冷笑道:“这又哪儿冒出来的孩子,叫我喜当爹?你们是生怕我头上不长绿草,不做那乌龟王八!”
晏茹尖叫一声,膝行到老太太脚下,咚咚往地上磕头,哭道:“老太太救我、如今孩子没了,二爷连自个儿孩子也不认了,二爷好狠的心——”
老太太一听,心中犹豫,只一面是她金孙子,一面是个婊子,听哪个的想也不用想,遂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回手打在晏茹脸上,骂道:“作死的娼妇!安敢骗我!”只命人将晏茹一尽首饰衣裳扒了,一面要请衙役上门,治她个诈欺取财之罪。
晏茹又是哭,又是尖叫,老太太一面命人道:“还不快快将她嘴堵咯——”一面叫住陈昌:“你莫恼!她生的不是你孩儿,抬个能生的还不简单,那妖孽不能生,你就不怕日后没个人给你继承香火,到阴间做孤魂野鬼?”
陈昌道:“什劳子香火?生前哪管得了身后事。”提脚又要走。老太太一听,气得头疼起来,又叫人去拦,众丫头婆子慌慌张张,一会儿请大夫,一会儿拦人。
正闹着,二老爷气吁吁疾步过来,见乱糟糟一团,脑子生疼,还不待说话。老太太弓着腰,喉间嗬嗬,脸上落下泪来,道:“你养的好儿子,为个女人,什么都不要了,爹妈不要了,孩子不要了,功名前程都不要了——”
二老爷便喝道:“孽子孽子!还不快快向你祖母认错!”陈昌半跪地上,道:“等我接了她回来,定给老祖宗赔罪!”
二老爷见了,一面骂,一面要打陈昌。不妨一直哭着的贺夫人怪叫了声:“哪个敢打我儿子——”爬起要拦。丫头婆子忙又拉又劝,老太太哭道:“你要去找她回来,我只当没你这个孙儿。”陈昌跪下地上,面朝下,听着贺夫人维护之语,老太太伤心之语,亦流出泪来,一语未发,磕了三个头出了仪门。
这厢三七打听到李婠住处,忙来回。陈昌行至厅下,陈昌打马来了巷子里,令三七叫门,不多时一小厮出来,见了人,只说:“二爷回罢,奶奶下了死令,陈家人一概不准放进去。”三七一听,上前和他歪扯一番,软话硬话都说了,那小厮只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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