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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访谈（第2页）

白娥的家人不多，朋友大多是海燕号上的同事。她的丈夫在海燕号失联后不久就重新结婚并离开了荆庭市，她的女儿在2179年的大地震中不幸罹难。白娥2186年返回地球后接触过的亲属就只有她的母亲和弟弟。

当时白娥因为被冷冻休眠了十几年而住院观察了6个月，出院后她便被母亲接回家中。不过，她只在母亲家中住了两天，第三天就失踪了，从来没有人能说清楚她究竟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

在驱车前往秦素璐跟白仕所在荆庭的下城区的路上，我在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白娥一家从60年代到80年代的经历，不禁感到有些唏嘘。这个家庭就像是整个时代的缩影，从鼎盛一步步走向无可避免的衰落，直到现在都没能恢复过来。

如果说他们一家是时代在公民身上的缩影的话，那么下城区就是时代在城市身上的缩影。

这一片街区在大律共和国还未解体的时候就存在了，最早可以追溯到黄金时代，这里曾经是荆庭最繁华的港口，在战争中，这里也是最先被撕碎的地方。

由于工作性质的缘故，我看过不少从黄金时代到散落年代的纪录片，虽然早就知道荆庭下城区的变迁，但真正置身于其中的失落

感仍然是巨大而难以言喻的。

在黄金时代，也就是大律最辉煌的那片光景里，荆庭的下城区总是笼罩着一层灿烂朦胧的光晕，它是整个南大陆最重要的港口之一，有着无比璀璨的外表：昂贵的金箔不要钱一般地覆盖在精致的雕像和牌匾上，闪亮的纯铜铸造了荆庭街道的框架，墙壁上粉刷着亮晶晶的油漆，人们红润饱满的脸颊上附着高光粉末，黄金时代的光辉照耀在每个人的身上。

而到了散落年代，街道上装饰的金箔早就被撬走，黄铜也已失窃，墙壁被火药染黑，地面被炮弹砸得裂开，一直到现在也仍是如此。下城区就像是一个敞开的伤口，永远也不能彻底痊愈。

我隔着蒙了一层水雾的车窗望向外面的街道，公民们裹着灰色的外套在细雨中为了生计而奔波。这一路上的景色都大同小异，一些商店和行人分散在成片的老旧公寓楼群中，行道树和人们都没什么精神。

我想，我现在看到的景象，跟白娥在2186年看到的景象可能是一模一样的，这给了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未经允许就借走了另外一个人的人生一样。

一个小时的车程后，我抵达了目的地。

我把车停在路边，从大门外打量这个至少有40年历史的小区。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是个档次不错的社区，现在只剩下垃圾和裂缝堆积在建筑群的边界上，飞虫在上空飞舞着宣

示主权。

我穿过小区大门的时候，门口的保安耷拉着眼皮躺在藤椅上，一动也不动地打着瞌睡。

秦素璐跟白仕住在一号楼的403室，公寓楼没有电梯，我拾阶而上，爬过锯齿似的的楼梯，在403室前面停下来，按响了门铃。

403室的门牌号缺了一角，沾着黑黑的污迹。这扇门被两堵墙紧紧地夹在中间，看起来就像是棺材的内部。

没一会儿，棺材板一样的门“吱呀”地打开了。

白仕的脸塞在缝隙里，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然后把门缝撕得更大了一些，朝我说：“进来吧。”

进门后我总算能看清楚白仕的脸了，他眉毛浓密，眼睛浮肿，咬肌发达，头发和胡子颜色花白，法令纹和抬头纹很深刻。他的身材还算高大，身形却有一些佝偻。在白仕身上，我可以看到经济危机、大罢工、雪灾、饥荒、战争、地震和政变在一个普通人身上留下的痕迹，它就藏在公民的每一根发丝和每一条皱纹里。

白仕跟我寒暄了两句，我客气地打断他：“深入访谈至少需要3个小时的时间，现在也不早了，还是早点开始吧，不要打扰到秦女士休息了。“

白仕没说什么，直接让我跟他一起往里走。

我趁此机会打量了下客厅里的摆设，看到了几张有白娥参与其中的合照，但却没有一张属于她女儿的照片。

白好去世的时候也有17岁了，她的形象到底

为什么不被允许出现在这个家里？

抱着这个疑问，我来到了秦素璐所在的次卧，这间卧室只有十几平，内容乏善可陈。

秦素璐躺在床上，细瘦的胳膊搭在被子上，像是一棵枯树。虽然天气并不冷，但她还是盖了一层厚厚的被子，显得整个人愈发小了。

我了解到秦素璐是2120年出生的，今年已经79岁高龄了，虽然她形容憔悴，但是眼睛还很清明，她的眼珠随着我与白仕的身影而转动。

我轻轻地坐到老人床头摆着的椅子上，向她说明来意，同时表达了一番对白娥的敬佩之情。

“白娥这一生得到的关注跟她取得的成就比起来，实在是要少太多了。”我带着几分真心地说。

秦素璐听了我的话，似乎有些触动。她脸上的表情模糊起来，似乎有些激动，还有些悲伤，从老人两眼里一闪而过的是隐藏得很深的内疚。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但是十几年过去，很多事情我也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