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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圣安德斯的遗物其二（第1页）

“罗纳，罗纳，快醒醒。”

他的眼皮颤了颤，无意识地哼哼了两声。

“我说……快醒醒！阿尔格侬在上，太阳都比卡拉德山高了！”熟悉的声音又提高了些许，化作锐利的刀刃捅进他的耳朵眼儿里，“拉尔夫可是一大早就背着长矛提着弓打猎去了，说是要给某些完成了勇士试炼的人做一顿大餐，我现在倒觉得用不着犒劳某些人了，耶达和勒纳会很高兴地把烤野猪肉全吃干净……”

“……老妈，我就是想多睡会儿……”柴晚点再砍也不迟——他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又紧紧地闭了回去，“大英雄克努特历经磨难，不也有沉睡不醒，睡了三天三夜的故事……”

“克努特可不会睡醒了后再躺回去！”罗纳的母亲拽住他的被子，一把就掀了起来。纳罗亚寒冷的雪风穿透木屋的缝隙，一下就把他冻清醒了。是了，也只有纳罗亚的高山与雪原上会有这样寒冷刺骨的风，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喃喃着，胡乱地在床上摸出了皮袄，三两下就把它裹在身上，这才睁眼四处打量——这完全就是他家里！可他之前不是搭了船去了琴达尔群岛……吗？

他的思路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如同坠入到冰冷汹涌的勒纳河里去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记忆漏了个口子，拿到勇士之剑后的事情像豆子一样撒了一地，和沙土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梦中的呓语了。他真的登上了那艘船了吗？海中的海兽怀斯只是他的幻想吗？而那个带着宽大礼帽，背着莱斯琴的吟游诗人又是谁？假设他确实同他一起踏上旅程，那……那他现在为什么会在家里醒来？

他的头先是开始胀，紧接着便是一阵阵的剧痛，痛苦的呻吟声从他的牙缝间挤了出来；肚子里一阵翻涌，有什么东西正紧紧地堵着他的嗓子眼儿，要他随便吐点儿什么东西。于是他跌跌撞撞地奔向狭窄的盥洗室，抱着他的罐子就开始干呕出声；他不记得“昨天”都吃了些什么，吐出来的也只有苦涩的黄水。

罗纳，我的好罗纳。他听到母亲在叫他，都说了别一口气喝那么多烈酒……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想哭。真奇怪，可他已经是个能够跨越所有试炼、能够独当一面的纳罗亚勇士了，宁可流血，也不该流泪。

但他还是没忍住，就好像他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似的——是了，他要离开这里，去找一片能够种出更多作物的土地，一片更加温暖、更加丰饶的土地，为此他需要远航，需要在海的对面闯出名声，需要能够得到土地的金钱和权利，还需要足以让他和家人过得更好的力量……

可他真的能成功吗？他不知道，他的拉尔夫哥哥也说他要是能留下，最好能作为勇士去侍奉一位雅尔，或许能让自己出人头地。可是拉尔夫，他想，那不是他想走的路，只有真正拥有能力才能让别人重视自己，也许还远远不够——忠诚又有能力的北海勇士希鲁亚特不也死在了布拉霍雅尔的猜忌之下了吗？

母亲结了厚茧的手轻柔地拍抚着自己的后背，渐渐的，他感觉又多添了两只小手。他干呕着侧过头用余光瞥去，果然是耶达和勒纳。他的弟弟妹妹正有样学样，轻轻地抚平他越混乱的思绪。

对了，他还有委托没有完成，他记得自己和谁一起答应下了保护某位女士的工作；但不是这里，他现在不该在这里，他以勇士的身份受到了某位骑士的请求，就应当把她毫无损的送回去。

于是他吐掉了嘴里涌上来的什么东西，慢慢地站了起来。“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对他的母亲说，“我有些事必须现在就去做，可能赶不上晚上的庆祝了……”

“罗纳，需要耶达留些吃的吗？”勒纳说。

“……勒纳也会给哥哥留一份的。”耶达用诧异的眼神瞥了眼勒纳，毫不犹豫地把妹妹需要留的那份也提前定好了。

罗纳几乎失笑出声。“不，你们自己吃好了就成；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一刻也不能耽搁。”

是什么事情那么重要？母亲有些担忧地望着他，说出的话像是从枕头里飞出去的绒毛，罗纳渐渐没法听清了；整个世界在他眼中似乎都在闪动，颜色也随之慢慢褪去。是了，他早就离开了家，现在应该正与值得信赖的朋友一起旅行，怎么也不该被困在这怀念的梦境里……

可他又是多么想念这里的一切呀。哪怕他记不得自己最后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他也觉得自己大概说了些平日里根本羞于去说的感谢的话语，绝对会是矫情到老妈听了都会恶心到痛打自己一顿的那种；整个世界重归于一片茫茫的白，不久后又显露出雪林的模样。他远远看到拉尔夫正背着弓拎着长矛坐在一块巨石上，旁边倒着一头死去的驼鹿。

“看来你已经同母亲他们告别了。”他低声喃喃着，浅白的哈气从他的嘴里一口又一口地飘出来，“这可真怪，我明知道在这里的我自己不过是某些魔法的产物，而你早就去了琴德尔，却总觉得要是你能留下该多好……”

“……抱歉，老哥。我的朋友还在等我。我……”

“有话别对我说，去找现实中的我说去。”他轻轻弹了罗纳的脑袋一下，不等他出抗议声，便又往他手里硬塞了什么东西。“罗纳。”拉尔夫对他说，“我不知道是哪里的祭司用了这样的神术，但你只需要把这当作一场试炼——好吧，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就这么理解也成；但倘若你要离开这里，就不要松手，也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跑。”

“无论生什么？”

“无论生什么。”拉尔夫说，“我们不过是一缕魔力编织的东西，也是梦境的一部分，你既然已经意识到这里只是梦境，就只管往前走。”

我们会帮你的。他抬手又弹了罗纳的脑门一下，眼前的场景便又一次改变了。这次是他最熟悉的漆黑，脚下似乎踩着“吱嘎吱嘎”的积雪，只是现在竟也看不出一丝白来。他的身后似乎有魔物的低吼。那说不上是狼嚎又或是呼啸，不同于他从诗人那里听到的任一种，就连大脚雪人也赶不上它的分毫——即便是已经跨越了诸多困难，取得了勇士之剑的他也忍不住心生寒意，恐惧的潮水顷刻间几乎要没过他的理性。

见鬼，他甚至听不出来它究竟离他有多远，有时像是还隔着几十米，有时又像是贴在他的耳边一样厉声嘶吼，几乎让他忍不住想要回头去看……幸亏家人的声音总是在这时响起，有时是母亲，有时是他的拉尔夫哥哥，有时是他的弟弟妹妹；尽管无论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奇迹般的睡梦，但罗纳就是忍不住落下眼泪。他多久没有这么哭过了？他不知道，但纳罗亚的勇士不该哭泣，他现在只能凭借勇气与本能，拼命向森林尽头的光亮跑去，不论是突然出现的巨木又或是朝他扑来的魔物都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近了，渐渐的近了。他左手紧握着拉尔夫给自己的东西，甚至来不及张开看一眼，右手试图抓住那近在眼前的光亮。兴许是他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前的一切都极其突兀地慢了下来。那真是煎熬的一个眨眼，有如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那般，他甚至能够看清身后那令人恐惧的魔物的涎水是怎么溅到他的手臂上的，而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头顶同样已经被它淋湿了——

而在他指尖触碰到光亮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拉力紧紧拽住了他的手，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度拽着他向前飞去。黑暗已然不复存在，他像是穿过了漫长的洞窟，一下扎进了一片白茫茫，紧接着各种色彩终于又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哟，罗纳老兄。”诗人紧紧拽着他的手腕，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回来啦？”

罗纳眨了眨眼，现不光欧文，连菲恩也在看他。他下意识地四处打量：这是一个方形的地下密室，约莫一间酒馆那么大，由四根柱子撑起石制的顶部。灰青的石砖铺满了房间的每一个面，而在他们的面前，则是一个石制的十字架，而在它面前放着一个已经被打开了的小盒。似乎他确实回到了现实里，于是他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托你的福，大诗人。”他挣开诗人的手，一个挺身就站了起来，“这里是哪里？你们也做了梦吗？”

这是教堂地下的纳骨堂。欧文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他去看看身后的模样：一道属于外面的日光正斜斜地照进这里，罗纳甚至能依稀看见尽头那片属于教堂的浮雕。

“……恐怕那不只是梦。”没等他问出个所以然来，菲恩指了指他紧握的左手，要他张开看看。他照做了。

——一根干皱的食指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