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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鹰之眼②（第1页）

照片是峪门中学2oo3届初三1o班的毕业照。目前网络上只有一个出处，顺着识图网站的指示，谢欣找到了一个退休老教师的博客，她在一篇文章里回忆了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学期，也就是她退休前最后任教的一学期，这张毕业照是她在这篇文章中上传的其中一张相片。文章底部还有许多昔日学子给老师的留言，从他们缅怀的文字看，这位刘姓老教师在2o1o年就因病去世了。谢欣又仔细甄别了一下留言的学生，其中并没有疑似那位女同学的身影。她叹了口气，看样子无法挖到这个短姑娘的更多信息了。

等下次见面问问她？太唐突了吧……而且还显得自己像个窥探别人隐私的变态。谢欣关掉网页，将电脑关机，钻进被窝里准备会周公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欣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忍不住拿起手机刷起来。刷着刷着，她觉自己鬼使神差又点进了老教师的博客，谢欣的手指停顿了两秒，还是没忍住下滑到留言板。她顺着不同的帐号一个一个去看留言的人，妄图从那些过往中构建出一个完整的故事。粗略一算，留言的学生们应该都有五十岁上下，他们的博客大多已经很久没更新了。谢欣平时经常上网检索各种信息，她筛选的度极快，一个名为“空白的纯白”的博主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人的博客创建于2oo6年，一直以纯文字的形式做着记录，博主心思细腻，文采斐然，谢欣被文章开头所吸引，看着看着就入迷了。

一口气看完“空白的纯白”的所有博客，已经凌晨四点多了。谢欣总结了一下，这个人最初创建博客的目的是为了纪念他无疾而终的初恋。博主本人性格内向，初二转学到峪门中学后，在老师的安排下和一个同样沉默寡言的女同学做了同桌，没多久他现其他同学都刻意孤立这位女同学。虽然博主一向也是独来独往，但他很明显能感觉到对那个女生的“敬而远之”并非源于她的孤僻。博主不喜欢多管闲事，父母安排他转来峪门中学是为了让他好好学习考上重点高中，将来去都读大学。他的思想在那个年龄段的孩子中是比较成熟的，有自己明确的目标和前进的动力，因此他根本不在乎那些小屁孩们做的幼稚的事情，也对校园八卦没有丁点的兴趣。

某天，体育老师生病，体育课改成了自习课。班主任刘老师叮嘱他们在教室好好学习，不要吵闹后，单独把“纯白”的同桌喊走了。教室里安静了没三分钟，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纯白”成绩好可是个子高，老师只能把他安排在中等靠后的位置，教室前半场和后半场的八卦他都能听到。早上公布的期中考试成绩，“纯白”考了班级第一年级第二，心情不错，他撑着下巴算数学题的时候被身后的讨论吸引了注意力。

“真不明白她怎么还有脸来上学，不应该老老实实躲在家里，隐姓埋名过完这辈子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妈说了，人家傍上了一个大老板，说不定初中毕业以后就飞黄腾达了呢。”

“你别乱说，那大老板我们家认识，就是临时来咱们这儿出差的，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她上哪儿飞黄腾达去？”

“唉，她上次打伤七班的’小霸王’，怕是以后连这条吃饭的路子都没有喽！”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面的同学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前排嗡嗡说话的同学也开始大声起来。他们的班长走到讲台上，用黑板擦敲了几下讲台：“安静——！！安静学自己的！不然我就把说话的人全部都记下来告诉老师了！”

“纯白”扭头看着同桌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字迹龙飞凤舞，只有一串数字被反复描绘得很深。他不明白，他的同桌学习还可以，这次期中考还考了班级第五年级第二十二，也没见她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怎么这么不受人待见呢？

后面的同学见班长上来主持大局，继续起哄道：“班长不让我们说时苒同学，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这下连前排的同学也大笑起来，班长涨红了脸，警告起哄的同学不要乱说话，然后气呼呼地回到座位上了。“纯白”竖起耳朵听他前排的两个女生讲话，她们说不是她的错，是世界上坏人太多了。

“吵什么吵！自习课是让你们自觉学习的，谁觉得自己没本事管好自己，来我办公室学！”刘老师突然推门进来，把正在说话和捣乱的学生都吓了一跳，他们赶紧把头低下去，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纯白”回忆道，自己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从一堆压低的后脑勺中看到站在老师身后的她，宛如电影中才会有的一幕，那个女孩子的身影撞进他的眼里和心里。

这份喜欢的心情最终随着高考一起结束了。当初写在同桌笔记本上的那串数字，是都一所大学的代码，“纯白”在填志愿的时候也填了那所学校。“纯白”的努力得到回报，他如愿以偿考上了都的大学，那个女孩儿却考得很差，连专科的录取分数线都没达到。暑假写好的重逢剧本，是在秋天的大学校园重逢，他会告诉那个女孩，高三压力最大、最难熬的时候，只要想到她写在笔记本上的那串数字，想到他会在一个自由的地方再次遇到她，父母间的争吵、和对他的责骂都变得无足轻重。而且万一，假设，有机会展成一段恋情呢？

没曾料想到高考结束后，女孩儿像人间蒸了一样再没有一点消息。“纯白”找老师旁敲侧击了一番，想知道她是不是会复读，老师们讳莫如深。她在学校里也没有要好的同学，打听了很久，才从旁人那里听到他转学来之前她遭遇的事情。他们之间的联系最终只剩下这张毕业照，时间匆匆忙忙过去，一如他潦草的人生。

谢欣从“纯白”其他文章中得知他在都的求学之路并不顺利，工作后也过得很糟。他觉得自己当初认为毕业后有机会重新开始真是痴心妄想，当初没有勇气说出的话就是他失败人生的一个征兆。她变成了梦，而他总以为一觉醒来会回到那个闷热的午后。

“纯白”的博客在刘姓老师去世后不久就停更了，不知道他后来过得如何，是否再次和那个女孩相逢。手机屏幕黑了，谢欣这才现自己竟然举着手机在呆，她叹了口气，放下手机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带着满腹的惆怅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谢欣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上班。悲伤的情绪总是很容易传染，谢欣觉自己在看完“纯白”的故事后陷入了低落，人生总是这样充满各种各样的后悔吗？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一开始就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麻烦给我一杯拿铁，谢谢～”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谢欣的神游。昨天的短女孩儿又来了，她身边的马尾辫女孩目光不再充满压迫感，反而像是带着某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一般，让谢欣无所适从。

谢欣避开马尾辫女孩的注视，一边操作机器一边问她是否需要点单，马尾辫女孩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短姑娘拿到饮品后去了她的“看风景专座”。现在时间是工作日下午三点，店内店外都静悄悄的，谢欣不敢再呆，打开店里的咖啡知识手册假装看起来。过了一会儿，马尾辫女孩摘下短女孩的耳机，对她耳语几句就匆匆离开了。短女孩儿也没有再听音乐，用手撑着下巴看外面的万里晴空。

谢欣偷偷打量她，在店里舒缓的音乐衬托下，这个女孩仿佛和“纯白”故事中女主人公的身影渐渐重合起来，谢欣头脑一热，脱口而出：“你知道你高中的同桌喜欢你吗？”

“嗯？”

此时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员工也只有谢欣一个，短女孩儿转头迷惑地看着谢欣，问道：“我的高中同桌？”

谢欣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她赶紧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在和我朋友信息呢，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这样啊。”短女孩看着桌面上的《咖啡知识手册》弯了弯嘴角，然后把目光转向了门口，马尾辫女孩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不好意思，我妈非要、我去见她一面，你可别告诉老板我玩忽职守哦！”

“没关系，不用不好意思。”

短女孩这句话仿佛意有所指，马尾辫女孩敏锐地看了谢欣一眼，虽然还是目光不善，但谢欣看着她跑得微微红的脸颊，想到了她在视频中展露的另一面，不由得微笑起来。

感情真好啊。谢欣很羡慕她们之间的友情，她成年后就离开家来到景阳市独自谋生，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她自己换了很多份工作，入职咖啡店后身边的同事也换了好几轮。谢欣在店里当班时，喜欢默默观察那些赶时间的人，他们大多面无表情、客气疏离。和他们相处很轻松，因为他们没有时间斤斤计较；和他们相处也很累，因为他们斤斤计较的时候让人害怕。上城区高楼林立，玻璃幕墙上映着天空的身影，却没有什么地方照出人的本来。职业套装让他们远望去毫无区别，像河道里的水，在固定的蜿蜒中流向固定的远方。

两个女孩离开后，店里恢复了午后的冷清。阳光让一切都滚烫亮，谢欣呆呆地透过玻璃看向被晒得白的马路，喃喃道：“在某个人眼里，我也和他们是一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