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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滿米看著自己手裡的煙花轉瞬就熄滅了。他沉默了很久,朝儲圓圓搖搖頭。
那天,他們就捏著燃沒的煙花棒走回了租住的宿舍。齊滿米擠過別人堆放在床邊的臉盆、行李箱、吃完沒扔的方便麵湯。他爬上自己那個鋪位,在床腳的那堆衣服里翻翻找找。下鋪的人惡聲惡氣地嘟囔:「扭什麼,床一直搖。」
齊滿米緩下了動作,在窗外的禮炮聲中摸出了他和王垠丘那張合照。他望著合照上的兩個人,再次確認,1998年他確實曾經住在過一個溫暖的地方,和一個人一起過得年。那不是他擦亮火柴看到的幻覺,是真的。
齊滿米抱著那張合照又爬下了床,擠過幾排勾在床邊的衣服,打開了宿舍門。齊滿米在手上哈著熱氣,跑到附近的小店。他給那一年最後一期「說給世界末日的話」打去了觀眾熱線。在無數次占線之後,真的被抽中進入了直播聲道。電台主持接通他的電話,問他有什麼想說的話的時候,齊滿米慌了神。他捏著那張合照,在電話線這端久久地沉默著。
賣口袋本的小老頭那天靠在自家客廳,收音機擺在茶几上,聽到最後一個熱線觀眾在沉默了很久之後,用帶滿方言的普通話朝聽筒疙疙瘩瘩地說:「哥...年快樂。」
第29章分手(六)
是在那年的春天。齊滿米和儲圓圓在街頭跳舞被電視台的一位節目策劃路過看到了,於是把他們帶進了電視台面試。他們都沒什麼像樣的舞蹈功底,但齊滿米很肯學,儲圓圓非常自信。他們一開始只是算伴舞團里打零工的,缺人的時候才會叫上他們。
齊滿米和儲圓圓沒事還在街頭跳舞,接到電視台的工作電話再飛奔過去。電視台有大食堂,工作完會包餐。他們兩個人混在人群中間埋頭吃。那段時間,齊滿米又長個了,但他一直穿著半長不短的外套和褲子。
在電視台跳完舞,齊滿米跟著伴舞團的人去玩。他們呼啦啦一群鑽進附近的小網吧。齊滿米連電腦怎麼開機都不會。他和儲圓圓兩個人一開始只會湊在一台電腦上玩掃雷。齊滿米到現在都記得,那間網吧的天花板特別低,空氣里都是煙味。屋內燈光不很明亮。他笨拙地點著滑鼠,然後炸出了一顆地雷。
後來伴舞團的人教他們玩一款即時聊天工具。兩個人要說好上線時間才能在聊天室見面。齊滿米拿兩根食指在鍵盤上給儲圓圓戳了一個「你好」。儲圓圓再拿食指戳一個「你也好」回他。
齊滿米鑽出網吧的時候,總覺得世界一下子開闊許多。街頭熙來攘往的人。他在附近小店買一包雪菜肉絲方便麵晃回宿舍,然後在公共廚房借鍋子煮麵。他抱著自己的鐵飯盒回房間,掛坐在床上吸溜吸溜地吃麵。外面日頭沉下去,一天就那麼過去。
後來遞補進電視台工作,無數次搬家,發工資就買一塊裝在塑料小盒子的奶油蛋糕犒勞自己,跟著伴舞團的哥哥姐姐去看戲,慌兮兮地進商貿大樓買衣服。齊滿米換一件長袖衫害羞地走出來,跟過來的幾個姐姐都說好看。他摸著標牌想了很久,還是買了。
他攢了一點錢之後就跟著一個同事去夜校報了文化課。每周三次的課,他從來沒有缺席過。他在下發的練習簿上端端正正寫上自己的名字「齊滿米」。齊滿米看著那三個字,忽然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教他寫名字那個人。
那感覺好像他那時坐在清早從輕工學院校區附近的車站開回城裡的大巴上。他不舍地趴在窗台上看著站在站台上的那個人。齊滿米抬手跟他揮了揮。站台邊的人朝他笑笑。大巴像一塊溫暖的麵包在霧蒙蒙的清晨開出客運站。
齊滿米一直朝後看,一直看,直到站著的那個人渺小如句號,點在那天的清早。
如果儲圓圓不在公交車上再問出那個名字,齊滿米想,他幾乎就要忘記他了。他在公車的後半程發著呆,發現自己現在想起被那個人趕出春曉苑的晚上,也不覺得有什麼。他確實就是那樣又笨又好騙的一個人,他想拋棄他也很合理。
去夜校報名文化課的那天晚上,齊滿米捏著手寫課程單,緊張地問報名諮詢老師:「我學完多少這個課,可以變聰明一點?」
諮詢老師沒聽清,抬頭問說:「變什麼?」
齊滿米重複道:「變聰明一點。」
-
99年的盛夏,齊滿米學完了一個學期的夜校課程,考試成績很不錯。他舉著成績單到處給人看。儲圓圓說要送他一個框裱起來。
齊滿米還想繼續學下去,之後再學英文課、電腦課。那段時間儲圓圓和伴舞團的陳文交了好朋友。陳文父母在歐洲哪個城市務工,她也在準備路子過去。儲圓圓想跟著她一起過去。齊滿米根本不知道歐洲在哪裡。儲圓圓拉他到商貿大樓,轉著地球儀上的海洋和6地指給他看。她問齊滿米:「你要不要一起去?反正留在這裡也就這樣啊,不如出國看看。」
齊滿米心裡一片茫然。
八月開始,儲圓圓就跟著陳文開始跑手續。她坐火車回了幾趟家拿自己的材料。打開筒子樓單間,正骨水的氣味已經完全消散了。奶奶的幾件舊衫還放在下鋪的床腳。儲圓圓一直覺得自己這個人蠻慘的,沒爹媽疼過,奶奶也就把她喂喂大。王偉那麼騙她,她還是忍了,因為她好想要別人的愛。但儲圓圓看著奶奶那幾件穿了不知道多少年,從來沒換過的衣服,忽然意識到,奶奶可能也就只能做到那麼好。她可能已經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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