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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那,赶紧、赶紧让他们把手续办了啊。”
“办?怎么办?”妻子抖手把指甲刀掷在地上,“啪”地摔散了,“你成心装糊涂啊?结了婚他们住哪儿?房子呢?”
房子……一听到这两个字,老靳就觉得有无数只蚂蚁酥酥地从尾椎爬到颈椎,整个脊梁又麻又痒绷得难受。他又往转角里缩了缩,带着点闭目受死的认命——一级空袭警报!
“我可告诉你说,那边一口咬死了,绝不让闺女跟公公婆婆一块住。你单位的房子,到底怎么样了?”
不出所料,轰炸开始了。
是,从福利待遇上讲,研究所是万里挑一的好单位,一直有提供给员工的便宜房子。这种遮遮掩掩的分房,也做过多少回了,每次有动静之前,早已满城风雨;报名时大网捞鱼;最后真能得偿所愿的,寥寥无几。老靳也填过多少次申请表了,可临到要交上去时,却把那张纸在手心攥出了汗,最终揉成一团,没敢自取其辱。这一次在家人的催逼下赶鸭子上架,总算过了递交这一关;在如雷贯耳的唠叨声中,他也真正意识到了形势的紧迫。看现在坐了火箭似的房价,他就是再蠢,也知道这样的好事,多半是最后一回了。就算不是,几年后的下一次机会,他也赶不上,那时他早退休了。除非反聘,但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他这个岗位,只要顶替他的不是一只猫,大概都能干得比他好。所以这次,真的是孤注一掷,背水一战了。
自从房子有了点信儿,他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满耳朵听的都是传说。三天一个消息,还都不一样,也不知道该信哪个。最折磨人的动荡期,好歹是咬牙熬过去了,但紧随其后、纷至沓来的决定,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这个已经定了,那个肯定有了,等来等去,怎么也听不到自己的名字。随着想象中的小房子们一栋接一栋变成有主物从脑子里抹去,心里的草也只好越长越长。这一来二去,没几天的工夫,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套。门牌1404,死啊死的不吉利,好听点的早被人挑走了。stone,火烧眉毛了,真的着急了,却也没胆量闹到所长那儿,只好暗地里搞来一份从来不是秘密的全所工作人员的名单,有空就在那里研究:嗯,和自己同年头的、以及来得晚却比自己有成就的,人家都已经分过房了;剩下的那些才刚到几年,又还没有资格。这么说来,自己,难道还,很有希望?
虽是这么想,但在妻子面前,壮死胆也不敢把话说满:
“你别着急,那房子……还……应该还有戏……”
“最好是有戏。”腔调是明显的威胁,“婷婷妈下最后通牒了,如果肚子大起来之前,还没个明确的说法,就让她把孩子打掉,跟咱们儿子分手!”
这回是闪电,老靳眼前白花花一片,这一切彻底颠覆了他的人生观世界观。他完全懵了,心中不服地窃想:都残花败柳了,甩了这个,还想找什么样的?他混沌的记忆里,突然浮出一个希腊鼻子,他居然荒谬地把婷婷和另一位靳家公子联想到一起,并恐慌地发现这两个全不相干的人站在一起如此登对,他们在虚空的黑色背景中执手而立,而儿子像自己一样扒着个角落探着脑袋旁观——这、这、这,完全没有竞争力啊!
以前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现在五雷轰顶般,骤然意识到人类社会动物性的残忍:一个雄性,如果没有抢到足够的地盘,没有捕到肥美的食物,没有在族群中称王称霸,是无法吸引优质的雌性的。
这时,思路自然而然地从下一代过渡到上一辈,如果靳连城和自己抢一个女人的话——他看看沙发上的妻子,不甘心地轻轻吐了口气:人家不会这么没品味的。
一盒随便拿的蛋黄派
星期日,老靳却反常地来到研究所。
都是那只怀孕的母鼠,之前被小梁摔笔的乾坤一掷惊吓到,似乎动了胎气,这两天都病恹恹的。他便决定周末来加喂它一顿有营养的饲料,再换个宽敞点的笼子。以前的他可没这么体贴,才想不到这些,现在为了房子,倒也乖觉起来。
一共这么几件事,不一会儿就做完了。他从饲养区出来,回到更衣室。如果这时他换下工作的一身行头,直接回家,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然而,要命的是,他在小梁的柜子里,发现了一盒之前没注意的蛋黄派。
蛋黄派,是蛋黄派呢。这大约是儿子小学时流行起来的食品,在儿子吵着要买、每次到超市看看价签又没舍得买的轮回中,蛋黄派便永远定格成了“好东西”。而现在,这令人眼馋的好东西,就这么任人宰割地扎在柜子的角落里。
当然,如果是一盒完整的,他也不敢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拆封。但是,它已经打开了,一侧的四片封口统一向外翻起,露出浅灰色的肚子,大咧咧正对着柜门,诱惑着人家的手进去掏一片。
他顺应天意地向着目标摸去,心中浮想连翩:居然这样放,灰不溜秋的,刚才才看漏,如果是亮黄色冲外,早看见了。小梁这孩子,从喜欢这种零食上看,和儿子当属一代人。这代人统一的毛病就是,吃了一堑也不长一智。都发生过一次盗穿白大褂事件了,还漫不经心忘记锁柜门……在手背即将被吞没时,他心里忽然一紧——一端开口的长方形盒子,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住平房时诱捕老鼠的木匣。但这小小的不愉快,无法阻止他义无返顾。
拿下一只,撕开小包装,捧在手中,蜂窝状暄腾的外壳在口中浸润,甜到腻人的奶油夹心在喉咙里融化。将空空的包装纸攥掉,揣进白大褂口袋里,心中到底不足。因蛋黄派是两层装的,少了单数个,阵形就变了,似乎有点容易暴露。有一就有二,他找着借口,又取下一块,目测着便与原来一样了——反正,就算是零嘴不离口的人,也很难记得一盒里到底有多少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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