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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第1页）

我们常说彼此相爱或惦念的人会有心灵感应的，女孩随着离家越来越远，心里的不平安也越来越强。

“等你到了十五岁的时候，”阿爷说，“阿爷就带你到山下去。那时你能坐在月光底下的石头上，看巨大的马匹骆驼驮着商人从你身边驶过去。你能看到很多很多人，还有很多很多村庄和城市。你还会看到大海，一望无际，碧波万顷……”

她想到阿爷以前跟她说过要带她出去看世界……竟难过得禁不住泪如涌泉。她扯了扯赢哥的衣角，把写好的字递给她，

“盈哥哥，我们回去接阿爷好不好？他年纪大了，我可以照顾他。丫头长大了，可以照顾他了。”

李赢看她眼泪涟涟，心里也倍加伤感。只是该怎么办呢？阿爷嘱咐过带她离开……

“赢哥若不愿回去，丫头就自己回去。我从小跟阿爷相依为命，舍不得……他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巨大的马匹骆驼驮着商人从身边驶过去。要带我看很多很多人，还有很多很多村庄和城市。要带我看大海，一望无际，碧波万顷……”

“丫头乖，我们要听阿爷的话。”李赢不知道怎么劝解她，又生怕说漏了话。

女孩看他不同意，便兀自转身折返。

“你干嘛？！”李赢拉住她问。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只管快步前行。

“我们顺流而下，路上不知道躲避了多少暗礁和险滩，才靠岸走到这里。你今天要折返，逆流而上，怎么回得去？”

她听了也不回答，只管走路。他还不知道，这女子虽然多数时候性子柔顺，但是执拗起来，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记得，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在大雪围拥的安静中，阿爷正一遍又一遍给她讲书里的故事，教她读古书里的文字，她就是在每一个这样日日夜夜的教导中，才成为此刻的自己的。突然，有狼哀嚎的声音传来，女孩那时候还只有五岁不到的年龄，听到哀嚎声声声入耳，不觉眼泪汪汪，她感受到了母狼极深极深的痛苦。她不顾风雪跑了出去，阿爷在后面踉跄着奔跑吆喝她回来，“丫头，快回来！危险！小心！”，只是这孩子哪里肯听，只直直向山后密林中跑去，阿爷不放心只得趔趄跟上，一路上不知道在十几米深的雪地里摔了多少跟头。总算跟上了，老人看到这孩子正把手放在一只奄奄一息的狼崽子身上，正无比温柔得抚摸着它。老人看到有微光正从她整个身上不断传到小狼身上，如水面上流淌着的如银月光。阿爷把披风给她披上，没过多久那小狼就活蹦乱跳了。女孩抬头冲阿爷莞尔一笑，就疲惫得晕倒在阿爷怀里。那一次，她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转。阿爷说，以后再不许这样了。可是后来，每每遇到类似的事，她没有一次不去的。

“山里有危险，你回去只会让阿爷担心！”李盈急得大声说。

“什么危险？！”她惊愕地看着他。

“阿爷没说具体什么事，只说危险远比想象中得可怕而且靠近。”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抓住他的手臂，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所以他让我带你离开……”

女孩怔了怔，突然足奔跑上山，“阿爷，我回来了……阿爷，你等着丫头，丫头长大了，可以照顾你了……阿爷，丫头回来了，再不离开了……阿爷，你不要有事好不好……不要有事好不好……”她一边跑一边用手擦着止不住的眼泪。随着她情绪的剧烈波动，她身上的光变得越强烈刺眼。

李盈追上她，用手挡着强光拉住她，“好好好，我们回去！你先冷静下来！我们要找路！”他也急了。

女孩长这么大还没被凶过，突然被她这么大声一凶，反倒不知所措，立刻平静了下来。身上的光也恢复了柔和。

后来的故事，读者朋友们在我们前面的部分已经知道了。他们找到了回去的另外一条路，是李盈上山时来的路。可是当他们即将到达山顶时，没有阿爷在家门口等着她回来，而是一支黑压压的军队占据了整个山顶。

他们潜伏在暗处，李盈死死拉住想要冲出去救阿爷的女孩。他和女孩目睹了整个行凶的过程。他震惊了，他人生第二次痛恨恶，上一次还是在李家庄一口水都没有人给他喝的时候。除此之外，他加入了恶的队伍，他在那群行凶的士兵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近十年跟随魔君的日子里，他为非作歹，肆意横行，无情畅快而麻木得活着。可这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却给他内心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他本以为自己不再希求人间温暖，却现真正的美和善仍然那样深得触摸到了他内心深处从来不被满足的部分。他动摇了。因为阿爷跟他说的那很久以前堕落的天上使者，那在人间集结了自己的黑暗力量的人们口中的鬼魔，那教给他们的同一套修炼秘诀的存在，那四处寻找心中有恶念仇恨的人，危险万分的为的———明明就是他的师傅，他的魔君。老人说，“凡人为它所欺哄，它成为他们的父，他们逐渐变得悖逆、受迷惑、服侍各样私欲、污秽和宴乐，常存恶毒和嫉妒的心，彼此相恨，他们逐渐都变得痛恨光明、仁爱、和平、清洁、正直、守信、良善、温柔、节制……。”他不是正变得这样吗？他动摇了，也挣扎了：向善和向恶如果是一种选择……可是人间真得有善吗？我可以因为这短短十几天的经历而否定我以前经历的真实吗？是的，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爱人，信人，是会被背叛、离弃、伤害的……

那洞察人心、在不可知的地方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的魔君一定是知悉了他里面的挣扎，所以在他们折返回来的路上，他的灰狼不见了。以前，不管它跑多远，它总能回到主人身边来，可是这一次，它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