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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顾府,用过晚饭,顾宣便来到瑞雪堂与顾夫人说话。顾云臻站在一边听着,却是些与其他公爵府人情往来的琐事,他向来不喜理这些,听得几句便又想着日间的事。顾夫人见他时不时露出诡异的笑容,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再后来连旁边侍侯着的大丫头们也忍俊不禁,笑成一团。
顾宣瞥了几眼,开口唤道:“云臻!”连唤三声,顾云臻才抬起头,慌慌张张道:“是,小叔叔。”
顾宣向顾夫人道:“大嫂,还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纪阳府那边庄子出了点问题,佃户们不肯交租。我本想亲自过去看一看,奈何朝中事多,抽不开身,想将这事交给云臻。他也不小了,得学着打理侯府事务。”
纪阳府是顾家的封地,顾府每年大部分进项都是从那里出来的。顾夫人道:“这可是件大事,去年武安侯封地上的佃户闹事,险些酿出大祸,云臻能行吗?”
顾云臻少年好胜,听不得人家说他不行,忙道:“我去……”话出半句,忽然想起与其华的约定,便立刻顿住。顾宣见他神情古怪,问道:“怎么了?不敢去?”顾云臻看到他严厉的眼神,哪敢说“不去”,只得道:“我后天就启程。”
顾宣冷笑道:“若是西夏人今晚就打过来了,你也说后天再出兵吗?”顾云臻兀自犹豫,顾宣道:“没想到第一次吩咐你做正事,你便缩手缩脚,哪一点像我顾家的人?”这话说得重,顾云臻只得老老实实道:“是侄儿的错,侄儿等会就出。”
顾夫人心疼道:“这都快天黑了,明天再走吧。”顾云臻站起来,道:“娘,我这就去了。”顾夫人看看他,再看看顾宣,没有再说话,只暗中叹了口气。
见顾云臻就要踏出门槛,顾宣淡淡道:“不许带十八,你一个人去,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人能不能将这事情办好。现在城门落钥了,我让十一送你出城。还有,再过半个月就是清明节,你必须在清明节前赶回来。”
顾云臻应了声,装作换衣服,想叫人请顾十八来。可顾十八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顾十一又守在二门等,顾云臻只得在他的押送下垂头丧气地出了京城南门。
※※※
刚出城门便下起了大雨,顾云臻知道要在清明节前赶回来,时间非常紧,只得冒雨急驰,路上一点也不敢耽搁。这一日黄昏,到得登华县,他找到一家酒肆,要了一碗牛肉面,想了想,又叫了一碟花生。他吃完面,坐在灯下,慢慢地剥着花生,一粒一粒送进口中,想起其华在林中苦候自己不至,偏又没有办法递个信,不禁心忧如焚,食不知味。
正叹气,耳边却忽传来女子的饮泣声,顾云臻抬头,只见店内一角,一位少女正跪在一名锦衣大汉面前,浑身颤抖,不停道:“求求您了,刘大爷,求求您了。”那锦衣大汉俯身擒起她的下巴,笑道:“方才已跟你说了,你到大爷府上,大爷就免了你爹的债,再拿三十两银子给他做生意,岂不是皆大欢喜?你偏要装什么贞节烈女,爷可没有耐心跟你多说,如果你爹今晚不还银子,明天县太爷就会去你家拿人。”
少女别过头,数行泪珠滑过惨白的面庞,滴落在地。她这无声而泣之态看得满堂之人心生怜惜,奈何惧着那名锦衣大汉,无人敢出声。
顾云臻叫过店小二,轻声问道:“怎么回事?”店小二压低声音道:“客官切莫插手,这刘爷是县里一霸,专引人入赌场然后放高利贷,得罪不得。”顾云臻本以为是普通的民间借债,听得竟是赌场之人放债,一股路见不平之意便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走到那锦衣大汉面前,道:“我且问你,她爹欠你多少银子?”
锦衣大汉打量了他两眼,见他虽然年少,却衣饰华贵、气度从容,便稍敛傲色,道:“本金只有二十两,不过这些年利滚利,现在得还我三百两。”顾云臻问,“可有借据?”锦衣大汉道:“当然有。”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借据。
顾云臻趁他不备,一把将借据抢过来,迅撕下右下角的画押,吞入口中。锦衣大汉阻拦不及,勃然大怒,一记拳头挥了过来,“王八羔子!敢坏大爷的好事!”顾云臻左闪右躲,并不还手。锦衣大汉冲着随从叫道:“还不去请县太爷来?!”当下有几人跑出去叫人,另有几人将顾云臻围在了中间。
一盏茶功夫,县令带着人赶到。顾云臻见他果然和这赌霸勾结,不禁暗自摇头,不过他急于在清明节前赶回去,且自己现在尚无官爵在身,不好插手太深,只道:“县公,我且问你,我朝律法,私放印子钱,如果过两成利,该当何罪?”县令愣住,支吾着不说话。
锦衣大汉与县令交换了一个眼色,正想着要不要“杀人灭口”,有衙役进来,在县令耳边低声道:“这小子的马掌上打着纪阳侯府的印记。”县令吓得魂飞魄散,向锦衣大汉喝道:“刘武,这借条上的利子钱,确是你放出去的吗?!”刘武与他勾搭多年,自然心领神会,忙连声道:“不是不是,县公,这借据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而且还没有画押,我们赌场奉公守法,从不放利子钱,定是那等小人诬陷!”县令皱眉道:“既然不是你放的,那就好。只是谁干这等诬陷之事,让本官白走一趟!”说罢向顾云臻赔了一个笑,带着衙役匆匆离去,刘武也与手下悄悄溜走了。
顾云臻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借据撕碎,向那少女道:“你可以走了。”少女向他跪下,重重地叩了几个头,顾云臻忙将她扶起,道:“没事了,叫你爹以后莫要再去赌场。”
他见天还未全黑,便出了酒肆,正要上马,却见那少女仍跟在自己身后,一副凄然欲泣的神情,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少女泫然而泣,顾云臻不耐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还得赶路。”
一旁送客的店小二见这少女哭得如梨花带雨,心中十分不忍,左右看了看,凑到顾云臻耳边道:“公子,你现在救下了她,只怕回头她就会在回家的路上遭人劫了去。”
顾云臻顿时头大,向那少女道:“难道我还能保你一辈子不成?”少女“卟嗵”一声跪在泥水之中,泣道:“不瞒公子,这刘武分明是看中阿萝,才设下圈套,诱我爹入局。他定不会善罢甘休,阿萝现在无路可走,求公子收为奴婢,阿萝愿做牛做马,服侍公子。”说着重重地磕下头去。
店小二抹泪道:“真可怜。公子,你就善心,将她带离此地吧,若她落在刘武手中,玩过几日,便要卖入青楼的。”顾云臻为难道:“我要赶路,带着你真不方便。”阿萝仰起头来,泣道:“阿萝什么苦都能吃,定不会拖累公子。”
顾云臻想了想,觉得虽不能带她回京城,却可以将她先安排在纪阳府的庄子上,待回去后请小叔叔查一查这县令和刘武,将这两个恶霸铲除掉,再派人把她送回家不迟。如果自己现在撒手不管,便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只得说道:“也罢,你先跟着我吧。”
阿萝大喜,嫣然一笑,宛如初春之花破雪而出。店小二浑身一麻,失魂落魄地站在雨中,等二人走出很远,他才喃喃道:“我的个娘呀,李老头的女儿什么时候长得这么漂亮了?!”
※※※
顾云臻带着阿萝赶了十余里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得寻到一座破庙歇息。他穿着蓑衣,阿萝却打湿了身子。顾云臻将火堆生起才看见,道:“你怎么不早说?”阿萝眼中闪过一丝委屈之色,低声道:“公子要赶路,不能为我耽搁了时间。”顾云臻觉得她颇善解人意,心中有点过意不去,道:“这样不行,你会生病的。”他话音一落,阿萝便打了个喷嚏。
顾云臻四处看了看,便在偏殿生了堆火,再出来道:“你进去将衣服烤干吧。”阿萝不动,顾云臻道:“你放心,我在外面守着。”阿萝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多谢公子。”慢慢地走入了偏殿。
顾云臻吃了点干粮,倚在正殿的神台前,望着火堆出神,想起杏花林中人比花娇,不禁黯然叹气。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侧殿内传来阿萝的惊呼声:“有蛇!救命啊!”
顾云臻跳起来,冲进偏殿。融融火堆边,阿萝仅着亵衣,面有惊惶无助之色,火光照着她娇嫩的肌肤,仿若能滴下汁来。见他进来,她像受了惊吓的猫儿一般扑入他的怀中:“公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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