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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重返清平县刘家洼（第2页）

“咱爹咱娘还有我的地呢？”

“爹娘一走，你又不见了踪影。剩下你几个哥哥一合计，在村里找了个公证人就都给分了。就连老宅子也都分了。老大给了每家十五块大洋，现在老宅子是老大的了。”

“分了就分了吧。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从老祖宗那辈开始就这么干，到咱这儿，这么干也没错。”

“唉，啥也怨不得，真要怪就怪咱命不好。你四哥自打我进门就身子骨不好，求医问药把积蓄都花光了。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狗娃儿，算是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就咱们乡下老百姓，能攒下几个钱，人家能干的出个丧还得三五年的积蓄呢。更何况是咱这样的。爹妈死了算起来我们不赔钱，说句不中听的，我们多少还赚了些。你四哥平日里就吃药，花不少钱，他一蹬腿走了，可就苦了我们孤儿寡母了，不给大操大办好说不好听，你们老刘家可是刘家洼出了名的富户。可是缸里有没有米自己知道，咬着牙把事情给办了。好处是没留下饥荒，要是拉下饥荒，还是带尾巴的，驴打滚的债的话，恐怕你回来的时候就见不着你四嫂了。”说着说着巧儿哭了起来。是对生活不公的控诉，还是对于自己懦弱无能的惋惜？这就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了。

“四嫂，你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我帮你，狗娃儿不可能一辈子给殷世杰放牛，咱们得给他找个出路。”

两个人心照不宣，其实都知道狗娃儿是两个人的亲生骨肉。可是已经过毒誓了，这事决不能透露分毫。刘福生觉得狗娃儿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自己虽说至今一事无成，但是也算是见过世面，自己虽然想着回老家过清净日子。但那是建立在自己是个小地主的基础上。现在地没了，房子也没了。再回老家就不是享清福过清净日子了，就得撅着屁股加油干，还得受着剥削。

“福生啊，这孩子你要紧得给找个出路。可不能让他一辈子在这刘家洼。我已经把家给败光了，再过几年就得说媳妇儿了，你说咱这啥也没有，谁家愿意把女子嫁过来？嫁过来跟着吃苦受罪不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千百年来就是这么个理。你要是不拉狗娃儿一把，他这辈子就算是瞎了。”

“放心吧嫂子，这都是咱们自己家的事。我一定尽全力去办。”

“你是不是没吃饭，我给你弄点吃的吧？”

其实刘福生真的饿了，但是又不好意思麻烦巧儿。就支支吾吾的推辞。

巧儿一把拉住刘福生的手，你跟我客气啥，都到自己家了还能饿着不成。吃的好不好另说，总得让你吃饱了。

巧儿的手就如同老榆树皮一样，斑斑驳驳，握住的一刹那儿刘福生觉得这双手经历了无数的苦难。曾几何时，巧儿细皮嫩肉，在老刘家吃喝不愁，不敢说是个富太太，但至少不用为了吃喝愁。人一旦为了吃喝愁，什么营生就都愿意干，什么苦都能咽下。

命运真的是难以捉摸。可是命运又偏偏喜欢捉弄人，给了你又拿回去，你再拿回来，他又拿回去。反反复复，如同一场永无休止的游戏。

巧儿从柜子里翻出来白面口袋。看样子也没多少了。平日里肯定舍不得吃，家里是地主那会细粮也不是天天吃，更何况现在败了家了。巧儿做面条是一绝，还是闺女那会儿就已经练就的好手艺。不大会儿功夫给刘福生擀了一大锅面条。

“娘，我也想吃面条。”狗娃儿闻着味也起来了。

“这是给你五叔做的面条。你老实回去睡觉去。”巧儿没好气的说。

“别听你娘的，过来坐下一块吃。”刘福生拉着狗娃儿的手让他坐下。仔细端详着狗娃儿，这孩子跟自己小时候真像，但愿将来他的人生路比我的好走。

“还不快谢谢你叔。”巧儿给狗娃儿也盛了一碗。

“嫂子，你这面做的这么好吃，干脆开个面馆得了。这两天我就去城里。回家看看还有没有人。我再找找以前的老朋友，要是行的话咱们就支个摊卖面条。你这个面条擀的地道。”

“我家祖上是山西的，听我爹讲。祖上还真开过面馆。我倒是学会了不少。可是家里的材料有限，只能做到这样了，将就着吃吧。”

“这可比街上的面好吃多了。这事你就别费心了，我去张罗。嫂子你也别站着了，坐下来一块吃吧。我回来了，咱们日子就好起来了，别愁眉苦脸的了。我身上带的钱不多，但是往后咱会有很多很多钱的。”

巧儿推脱了几下，也顺势坐下吃了起来。那年月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细粮，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吃个半饱，维持着不被饿死的状态。

“狗娃儿，你想不想读书？”刘福生转头问狗娃儿，狗娃儿正撒了欢的扒拉面条。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话半点不掺假。

“愿意愿意，我当然想上学了。”边吃边回答。

“你愿意就行，你记住了既然愿意上学，就得好好上学。我这两天去城里找教堂学校找一下保罗牧师，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要是他在的话，你上学的问题就解决了。要是保罗不在，我再另想办法。”

狗娃儿边吃面边点头。生怕有人不让自己吃面条。

“他五叔，要是办不成你也别为难。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巧儿呆呆地看着刘福生，筷子始终没有动。心中打翻了五味瓶，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嫂子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都是咱们自己家的事。你也别难过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不是。”

巧儿使劲儿的点点头。心里想如果当初自己不是嫁给了老四，而是嫁给了老五刘福生，兴许就没这么多事。现在和和美美的在刘家洼当着地主婆。可是人生没有如果，一切也不能够重来。

“明天你领我去爹娘的坟上烧点纸，我就去县城了。我回来的事，也别告诉其他人了。大家都分了家了，也就生分了。”

“嗯。”巧儿用力地点头，仿佛漫天乌云散了，一束阳光照进来。

第二天刘福生到爹娘坟上烧了纸。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活着，活着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比起躺在泥土当中，活着要用光全身气力。更何况现在的刘福生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刘福生，此刻的他除了身上揣的十几块大洋，已经一无所有了。

临走刘福生将十块大洋塞到巧儿的手里。巧儿说什么都不要。刘福生就讲权当是替他保管，巧儿有一阵恍惚，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自己未来的依靠。十块大洋足够乡下人过一年没啥问题。攥着手里的十块大洋，巧儿觉得生活又充满的干劲儿。

天无绝人之路，上天关上了一道门，肯定会打开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