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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烈焰与利刃
周瓒和隆兄提前离席。周启秀那边还在和几个得力部下聊着,饭后或许还有余兴节目。周瓒不像子歉有所顾忌,总跟在周启秀身后。在喝酒这件事上他认同他妈妈冯嘉楠的论调——“谁愿意喝,罪自己受!”到了他父亲周启秀这个位置,如果不是影响公司存亡的大事,没必要硬着头皮喝酒。别人盛情难却,拉下脸拒绝不会,偷奸耍滑也不会,那就老老实实地醉吧!
周瓒靠在酒店私属沙滩的躺椅上,双手枕着头,直愣愣看着天色从蔚蓝变为霞红,然后又成了烧尽后的灰。隆兄很够朋友地陪了他十分钟,实在受不了他老僧入定般的枯坐,果断撇下他下海追逐一个葫芦型身材的美女去了。周瓒也想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走出去和赏心悦目的女孩说说笑笑,泡泡海水也可以。然而他没办法。他仍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是软的,身上半截冷,半截热,惊恐地发现任何自救的方式都不管用,他就是缓不过来。
以前听人说“被吓尿了”,周瓒还以为是句俏皮话。这下他有了亲身体会,他听到三叔那句话时,脑子像被人轰了一炮,回过神来,腹部仿佛都有抽搐的错觉。说是当头棒喝一点都不过分,随后五脏六腑都被人揪握成团。这种恐惧周瓒只在五岁时随祁定去看文联包场老电影时感受过一次,那天放的是《画
皮》。关键时刻他本来已闭上了眼睛,听到祁善“啊”的低叫了一声,她的手捂在脸上,偏偏还要透过指缝去看。周瓒按下她的头,就在那一抬眼皮的瞬间,他看到恶鬼露出最狰狞的模样。他从那天开始才知道恐惧。后来长大了,周瓒偏跟自己作对,越怕黑他越往不开灯的地方闯,越怕鬼他越不让自己信邪,渐渐地他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最大的恐惧从来就不是已知的存在。今天他承认自己软弱,因为有一种可能性他从未想过。
放在矮几上的手机忽然振了起来。周瓒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去看,是祁善。铃声响到第二遍他才决心接了电话。
“周瓒,你看着我收拾行李的,我的泳镜到底带了没有?”电话那头还有祁善翻找行李箱的响动,她又自言自语,“奇怪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周瓒沉了口气,说:“你把它裹在干发巾里,昨晚上你说这样收拾节省空间。”
“是吗……呀,找到了。”祁善的声音透出高兴,继而又问,“你在哪?我想去恒温泳池游一会,你来不来?”
祁善的游泳是上初中的时候周瓒教的。沈晓星认为这是必须学会的生存技能,本想给祁善请一个游泳教练,转念一想阿瓒游得那么好,不如让他教教小善。事实证明这不是个好主意,周瓒总是一边示范一边嫌弃祁善动作不标准,骂得多了,祁善也没了兴趣,所
以现在还是半桶水的泳技,超过一米五的水深她就有点怵,总喜欢在游泳的时候拉上周瓒一块去。他在旁,她至少淹不死。
“恒温泳池,你怎么不去儿童泳池?”周瓒说完,祁善没吭声,他能想象她翻了个白眼的样子。他沉默了一会,又说道:“我在海边,沙滩吧附近,你沿着餐厅那条路过来吧。”
天彻底黑下来之前,祁善找到了周瓒。她在另一张躺椅上坐下,身上穿着件保守的黑色连体泳衣,外面还套了件薄罩衫,“跑这来喂蚊子?”
周瓒坐起来,问:“周子歉呢?”
祁善在自己小腿上拍了一巴掌,打死了一只觊觎她的蚊子。周瓒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子歉有子歉的事,她吃完饭就回了房间,怎么会知道子歉去了哪里。
周瓒垂首,默默打量与蚊子作战的祁善。大概预备着要戴泳帽的缘故,她的头发很随意地绾在脑后,露出碎发茸茸的脖子。罩衫是薄透的白色,领口很大,她一弯腰,就露出了里面的黑色泳衣。该遮的地方都遮得差不多了,只有浅浅的一道沟和胸口起伏下明显纤细的腰。罩衫刚过臀,祁善的两条腿都光裸在外,那是她身上最值得称道的部位,骨肉匀称,长而直,没有一丝瑕疵,连脚踝和脚指头都是美好的,在黑色泳衣的衬托下白晃晃地扎眼。周瓒心想,怪不得他在这里坐了老半天也没半只蚊子骚扰他,他
要是蚊子也会挑食。
周瓒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仔细看过祁善。他一直明白祁善是好的,尽管他口头上总是刻薄她,让她对自己的躯体没什么自信。她不是那种常招人惦记的女孩子,可一旦惦记上了,就会一直惦记。祁善对于周瓒而言,有点像自家的床,或是他妈妈煎的鸡蛋,他不会挂在嘴边,也不会时时想起,偶尔还自嘲几句,可别人要说它有半点不好,他心里会不爽到极致。那对他来说是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一部分,却最舒适,也最私密。他骂她、嫌她、逗她、弄哭她、讨好她、推开她,又找她……都与别人无关,他很确定她属于谁,那是他的,他的,他的!
他以往并不十分介意别的异性向祁善示好。就如同张航追求祁善,周瓒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这种心态大概类似于黄蓉对郭靖的笃定,别人觉得她好,他甚至会有几分小得意,心想算你小子有点眼光。祁善是夺不走的,他们生来就在一起,差的只是一根脐带,所以周瓒从不怕失去。直到今天三叔误打误撞地捅上了他的命门,让他自我催眠的保护层上出现了第一条裂缝。仿佛有人在耳边鸣钟一般反复有个声音在提醒周瓒,原来周子歉也姓周,他父亲并非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意味着小善也可能是属于周子歉的,命中注定。你看,他慌得连最不肯信的怪力乱神都成
了铁打的逻辑。
周瓒刚才心还虚悬着,这一刻祁善在他伸手就够得着的地方,元神逐渐归位,乱窜的思绪也有了方向。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周子歉就休想!不对,周瓒又默默纠正了这个说法。他就算没气了,也轮不到别人。
“我们要去哪个泳池?”祁善实在受不了这里的蚊子,苦着脸问。她也不是非游不可,只是都到了海边,又换了泳衣,不下水好像说不过去。
周瓒说:“泳池有什么意思,要游就下海游。”
“下海?”
祁善还在犹豫,周瓒已走出去几步,催促道:“快,晚了浪更大。”
祁善只得跟了上去,脚一深一浅地踩在沙滩上。
“还穿什么鞋!”周瓒皱眉,回头蹲在祁善身边,二话不说拔下她脚上的沙滩凉鞋,和自己的人字拖一道拎在手里,“走吧,别踩着碎贝壳。”
“哦!”
“哦什么哦,走啊!”周瓒在有些无所适从的祁善背后轻推了一把。祁善又想说“哦”,到了嘴边赶紧咽了回去。她觉得走在自己身边的周瓒有点怪怪的。祁善找到周瓒时,他一个人在躺椅上发呆,那时她就看出他情绪不太对劲,脸色像生过一场大病似的惨淡阴沉。可周瓒对她的态度,看她的眼神又出奇的……祁善说不上来,最接近的一个形容词仿佛是“柔软”。
“柔软”的周瓒,他还帮她提鞋!祁善手臂上慢慢地冒出了鸡皮疙瘩,他莫非受
了刺激?她偷偷瞥了周瓒一眼,发现他又在看她,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每一个毛孔都透出不自在。
周瓒也发现祁善绷着的脸上透出警惕,他以前该有多坏?他龇着牙对她笑,“我刚才就想问了,你穿的是你妈的泳衣?”
“不是啊,我自己买的……”祁善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奚落她,识趣地闭上嘴巴。
“懂得藏拙也好!”周瓒对迎面跑上岸来的两个妙龄女孩吹了声口哨,换来对方愉悦的笑。
祁善脚下踩着的沙变得紧实而湿润,天已经彻底黑下去了,海水呈现出比天更沉的乌蓝色,凭借远处沙滩吧的照明和海上船只稀稀落落的灯光,能看到一道道白线似的浪朝他们扑来。海里已没几个人在游泳,他们这一路看到的都是往回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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