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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吃稀粥（第1页）

“没有声音，——人都哪去了？”

肥肚子笑川嘴里噙一杆烟枪，说着，向厅堂努一努嘴。差人博然便跨进门槛，朝那肥脸用死劲的扇一巴掌，骂骂咧咧喝道：

“你……贱嘴该打…死胖子…”

厅里本是挤满人的，先前还好好的：衙门一来，大伙便一哄而散。还在那看戏的就剩俩家：一家是衙门的老爷，几个丫鬟绕着揉肩搓腿，戏正看的过瘾；一家便是报信的狗腿流子，他先前从后门溜走，靠着偷来的马加急见了差人，火急火燎的一阵瞎比划，这可说明了缘由。

这下子，属实把博然气的不轻。但厅里还在看热闹的就剩下两家，这看戏的不去帮腔，便自然只有老爷们听到，没有声音，也只有老爷听到。

孙笑川挨了顿揍，混不在意的继续摆弄着烟杆，挑衅的唱起曲来。

这时候，老爷正搂着丫鬟，靠在躺椅上，奴才静静的跪在地上。黑沉的月光，照着老爷的脸，眯着条缝喜滋滋的。衙门老爷心里算计：狗嘴也教训了，差人也闹过了，气差不多该消了，可不敢再闹下去，伤了和气——都是吃一锅饭的。打来打去也伤不到外人，最多不过，烂在锅里，可别叫外人看了笑话，有损朝威：这实在是丢人不过。

衙门老爷哇呀一声从躺椅站起，指着孙笑川痛心疾的一阵嚷：“你千不该万不该指责同僚，既丢脸面又失尊严。过于蠢直，那脏话说多也不过痛快一时，可想过带来的恶劣影响；博然兄，这日头可不敢犯浑！”

博然恍然之间顿生悔意，搀扶起躺在地上的同僚，动作轻柔的好似怀揣着绝世美人，孙笑川一呼吸，几乎用尽一生。得亏没讹他钱财；但愿他既往不咎，缓和气氛，——直到孙笑川的嘴角，已经一放一收的开合。

老爷看见这幕顿觉不妙，暗暗叫声“啊呀！”心里算计：搞什么？借坡下驴都不懂的。你虽然是个文臣，也不可与贼子动手，静借机会，靠在博然怀里放声辱骂连祖带辈都逃不过这张嘴，尽问候个遍，完事了，还搁那傻乐这烟枪把你脑袋抽瓦塔了？

李博然拳脚相加，孙笑川躺在地上挨顿毒打。他捡起边上烟枪，放在嘴边，狠劲吸上一口。嘴角连带着血沫吐在博然身上，中指竖起朝向博然面部，从喉咙里出猪叫，心里算计：你个杀千刀的暴户。但凡没个铲屎的爹，还有这狗皮穿身，便冷嘲道：

“舒服，——你这手法娴熟的可是宫里出来的？”

“你再胡说试试！”

“宦官何来子嗣？”

“今我撕了你这狗嘴！”

“李向东前朝宦官，怎得生了个娃娃出来？”

“这是剖腹产！”

孙笑川说了半句话，便闭上眼睛；李博然捏着拳头直砸孙笑川面门。在孙笑川舒服的表情中逐渐失了力气，犹如脱水的鱼被钓上岸，扑腾一阵眼里就没了光，指着孙笑川的鼻子说道：

“你若不是前朝太子，我定生啃了你！”

衙门老爷听得这话，瞪大眼，细细瞧去。他竟是前朝太子，这前朝可没彻底落亡，只须一波反正；就可恢复旧制。于是径直朝孙笑川跑去。掀开压在身上的无知狂生，慢慢的搀扶起孙笑川。老爷弯着腰露上笑脸；挨着两屁擦手，用那微微颤抖的净手握住孙笑川的脏手，这是从来未有的举动，孙笑川被盯得头皮麻。

太阳照常升起。衙门老爷搀着孙笑川，告谢博然，越走心里越激动；身子不觉弯下，路越走腿颤的越快。没奈何坐在路边靠近食铺的门槛上，喘出口粗气，浑身渐渐的升起一股燥热，才知心跳加快；孙笑川静瞧不语。场面越怪诞，被扶起又朝前走，耳边忽然传来嘀咕：

“孙老爷……孙皇上。”似乎是觉得叫的不够敞亮。

他低头看去，那小心翼翼的瞅向他的媚态小人，紧张的瞧。

孙笑川在这时候，虽然很希望有人能看出他的窘迫，助他一臂之力，却不愿是前朝身份。这世道变了吗？未必有所变化，总是趋炎附势，干脆借坡下驴，也不装作无知，默认下这番称呼。他便笑看衙门老爷，从过去的礼节与现存的处境之间，寻出道理，安抚下这呆子。孙笑川便觉胸口一阵热，刹时间直热到脸颊和耳根。

他陪着衙门老爷从街口逛到街尾，一边听着。老爷说些话，孙笑川却大半没有答。走了不多时候，老爷谄笑着带他去了府上，说是正巧到了饭点；孙笑川便暂住进这桩小庙。幸而离家不远，能接来被遗落的小女同住，派人接了孩子，在门外静候，远远的传出话：

“皇上，怎么亲自迎接？——交给小的就好了么？”

“不妨事。——刘老弟，这都新制了，怎的，还惦记着旧制，这是何理？”

“您在…这就是旧制。”

“您…爱新觉罗笑川，是正统的大清皇帝。”

“唔……”孙笑川一时语塞，把头点了两点，摇了两摇。

吃过晚饭，已到睡觉时间。孙笑川搬进主卧，其实也不踏实；躺在金丝被上，翻过来倒过去，忽然听到隔壁传来“皇上！”被吓得闭上眼，像是睡去了。他睡了一刻，额上鼻尖都泌出一粒一粒的汗珠，伸手轻轻一摸，胶水般黏住手；浑身冒出汗，生怕被绑去坐于龙椅。

这人可真是多变，从肮脏的同窗，转为尊敬的主子，铿锵有力的声音都变成了动听的娇吟。这人可曾卑躬屈膝的伺候他：大清早就守着，端着烫手的稀粥静立在外。刘老弟一命令，一扬手；大大小小的官吏从不远处冒出，将龙袍披在他的身上，师爷跪在地上给他穿鞋，还派来唱曲的娇娘，一口口给他喂饭。

第一口饭吹上半天。娇娘生怕将他嘴烫了，官吏一人上前吹上一口，不敢多吹生怕惹了龙颜，竟交给娇娘去喂，担心的看他，见他吃下去，尽皆袒露笑脸。刘老弟呵退众人，轻合门窗，静悄悄的退去了。孙笑川无语的瞧上眼，无奈摇头，赶走了寂寞待宠的娇娘；坐在床边，独自呆，这地方有大病，得逃出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