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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瑰里缩在被子里微声地叫她,“您不会怪我今日之事吧?”
卫氏停下回首,看着瑰里的样子实在可怜,心中一动,便复走到床旁,弯腰捋了捋瑰里前额的碎发,柔声道:“我有一个性格这样倔强、脾气这样像我的女儿,我应当高兴才是,谈何责怪?”
卫氏心中愿着,瑰里现在这样很好,至少她不要活成璴里的样子。就算岁月要将她天生尖锐的棱角磨去,也不要触到她那颗不畏世间事的心。
();() 瑰里看着卫氏,没有说话,脸色却充满着惊诧。以母亲平日的性子和对她曾经的叮嘱,她刚才问那一句,本就已经做好了被责罚一顿的准备,却不料卫氏这样地宽恕了她。
卫氏站在门口,向她笑了笑,道:“等病好了,去骑骑马射射箭吧,定南近些日子长进很大,兴许要超过你了。还有,有时间进宫看看你阿姊,还有你的小外甥女留宁。”
瑰里也笑着点点头。卫氏走出了房门,一刹那止住了笑容。
生病的这段日子,瑰里整日整日坐在榻上,时而放空,时而思考着当今的时事,闲下来的日子倒是不觉无聊了。有些人想要来看望她,却都被卫氏以“小女先前受惊吓生病,今仍未愈,恐不能接客”推辞。所以,瑰里便时常能收到关切的信件,有璴里的,也有卫骝、海斤等与她交好朋友的。
天气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燥热,瑰里的身体终于接近正常,连卫氏原先这般体弱多病的也会奇,瑰里如何病了这般久。
生病的初期,她似睁眼闭眼都是云贺军营漆黑肃杀的场景,随时都可能有一把飞过来的毒刀插到咽喉处,杀人于无声中。有一次,她甚至梦到一张纳兰隗变扭曲的脸,鬼魂般地向她索命。可这些她都没有对他人讲过,久而久之,她甚至也习惯了,适应了恐慌感也就不再害怕。
女淑扶瑰里坐下,上方是一棵过了极盛时节、已经开始褪色的树。瑰里敛袖饮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水,一仰头,暖意流进肺腑,甚是舒适与安慰。
女淑见她若有所思,低头为她将茶水填满,笑问道:“小姐思索什么呢?要不要请夫人也来陪小姐坐一会?”
瑰里摆了摆手:“母亲很忙呢。”她停顿了一下,见女淑没有说话,便向她讲起了自己的想法:“我方才在想,未来的大京会变成什么样子。未来会是谁坐上至尊的位置,谁统御大琰,他会将这里变成什么样子,京城三大望族是否还会同现在一样。大琰自古弓马行天下,将来的统治者是否会提倡当年南朝的文化,让我们大琰既拥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骑,还能以史为鉴、用最佳的方法治理国家,让大琰弥之富强。”
女淑心生震撼。但她一下听瑰里讲了这般多脱离自己生活的东西,早已是无法理解,却还是赔笑道:“小姐何须担心此事,小姐只需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将来不用如男人般立于朝堂,日子会轻松得多。”
瑰里一听她这样讲,顿时心神变得凝重,转头问道:“女淑,所以你是不信女人可以同男人一样统领一支军队,效忠国家吗?”
她向来不信这种看似带有偏见的话,一激动便反问了女淑,却丝毫没有想到她仅仅是一个奴婢,再厉害也要终生屈膝于他人。她们日日重复着洗衣做饭之职,即便有些心眼也只是懂得那些后宅琐碎之事,岂能回答她这样的问题?
女淑可是素来知道她这好强、好胜的性子,这样的问题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二小姐和昔年大小姐似乎天生就不同,璴里当年也博览各类书籍,读到自己喜爱的地方也会点头称赞,甚至还会与她分享一二;可是如今的二小姐,看得比她更远,性格比她更倔强,总是想着这些看似违背世事运行道理的问题。
瑰里似也恍惚发觉自己问错人了,便忙转过头来,不再去看她,却因方才心情激动,此刻又轻咳了几声。女淑见状奉上热茶,瑰里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便站了起来,道:“我进宫看看阿姊和姊夫。”
女淑想了想,璴里不会离开长子府,她信中写到萧长霖应当今日是不用去军营的,瑰里此刻去刚刚好。
萧长霖的居室中,萧长霖请了杞夫对坐泡茶。
待二人都饮了一杯,萧长霖问道:“听闻此次河川祭礼妻妹瑰里被云贺人劫走后,父王便召集您与左相卫原、大将军雍齐等臣子商议加强出行防护之事,还改换了一些御林军等宫卫的上级人员?”
杞夫颔首道:“诚然。大琰四代前的诸公子之乱早已内耗了大琰的防卫力量与运行机制,这四代以来一直在修复。主上此举,也是先王当年的目标,只是彼时时机还不够,竟成了先王心中一大遗憾之处。”
他说着,语气也不由得低沉下来。萧长霖闻言也点点头,是他当年选择了先王,多年来忠心可鉴,必将在未来成为自己的一大得力助手。想到这里,萧长霖忽然感到胜券在握。虽不知杞夫还能活多久,但毕竟能跟自己一段时间就是一段时间,待他死后还有他的杞氏一族,以及自己母后的卫氏一族,自己也是军队统领,京城何人还可与他抗衡?
萧长霖忽然想到自己那日伏击荎坦的场景来,似是又感到了箭矢射到左肩的抽痛感,不由得微微咬了下牙。荎坦这性子果真是强硬啊,练得好身手、统得好军队,即便带着相比起来相当寡的人数,也能将自己伤得养上好几日。
他忽然问道:“云贺哪里如何了?以荎骁那般心狠手辣的,恐怕那太子妃纳兰氏是活不成了吧?”说完,他干笑了几声,似是在以旁观者的身份等着云贺的好戏。
年轻人阅事少不懂,杞夫作为臣子纵观三国几十年,此刻极富智慧地摇摇头,道:“哪里。那纳兰氏是他亲自挑选的儿媳,出身高贵,能文能武,精于骑射,还会研制远程射击兵器。她在云贺王室的表现一直很受荎骁满意,在众人心中早就是云贺的准王后、半壁江山了。荎骁就是再不满意,也不至于将他精心培养多年的这一切毁掉。”
萧长霖听后,倒是更为畅快地笑了:“哈哈哈,怕是云贺要乱一阵子了。不过我可实在是不信荎骁那个精于算计的老人精有着如此的胸怀。他多疑好杀,若我是他,那纳兰氏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连荎坦都要受牵连,还有他们的手下,无人能全身而退。”
杞夫只觉听得后背阵阵发凉。这个自己一心想要效忠的、未来的君王,内心竟是自己未曾想过的残忍,这种残忍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已经超越了他的父亲。那自己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一点小事而得罪了他,动辄得咎,不仅自己没了命,还牵连了杞氏一族……
杞夫长叹一声,回道:“君王最是无情,但我始终认为他的理智会支配他的一切情感,包括喜悦、伤痛、愤怒等一切。荎骁若是不杀纳兰氏,并不叫胸怀,他或许也很无奈,但从过去到今天的一步步都是他自己苦心经营的,总不好让一时的情绪冲昏了头脑,做出功亏一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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