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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年8月23号
今天我起得很早,或者应该说整夜都没睡。我失眠很久了,不吃药总是无法入睡,即使睡着了,也会被手机铃声吵醒。就在今天,我要去结束每晚吵醒我的声音。
我想杀薛旻豪很久了,他是个胆小鬼,是一个不讲义气的朋友。他离间我和王明远还有程勋之间的感情,怂恿他们孤立我,把我驱逐出我们的团体。我们曾经亲密无间,没有秘密,但是现在我们之间有了很多秘密,薛旻豪就是罪魁祸首。有时候我走在他身后,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心里真替他觉得恶心。他有残缺不堪的身体,残缺不堪的生命,还有什么价值活在这世上?他的父母看到他一定也会这么想,巴不得他去死才对。我真厌恶他,厌恶得只想杀了他。
很快,我有了机会,他忽然约我到他家里打游戏,我熟悉他的嘴脸,他一定是把我骗去,然后奚落,讽刺我,伺机击碎我。这个恶魔,我不会让他得偿所愿,我要在他毁了我之前先毁了他。我到他们家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妈妈不在家,真好,这是我的机会。他让我在沙发上坐下,切好西瓜端给我。怎么回事?他看出来我是来杀他的吗?他在求饶吗?我几乎都心软了,但是他再一次摆出孔夫子的嘴脸,对我说:“你不应该那么做,最近我总是做噩梦,梦到他们还活着。我们去自首吧,我们是未成年人,不会判刑。”他太啰唆了,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我只知道他背叛了我,而且带走了我的朋友。他真该死!
吃完西瓜,他搬出一台游戏机,笑着告诉我那是他妈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又在讽刺我,讽刺我永远得不到妈妈的礼物。他坐在地板上连接电视和游戏机的插线接口,我坐在他背后看了一会儿,他真是笨,连个游戏机都装不好,但是我一点都不想帮他。我问他洗手间在哪里,我要去洗手。他给我指了方向,于是我看到了他们家的浴缸,真大,大到足以淹死一个人。
我走进他的卧室,从床上拿起一个枕头,然后回到客厅。他仍然坐在地板上摆弄那台游戏机,对我毫无防范。我走到他背后,跪在地上,从背后用枕头盖住他的脸,整个过程我很平静,除了他的反抗让我用了太多力气,其他都很好。几分钟后,他一动不动了,我才松开他,然后到浴室在浴缸里放满水,把他拖了进去,最后拿出我收藏的那一封忏悔书,放在了浴室的洗手台上。
我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桌子上的瓜皮和游戏机,把它们扔进了小区楼下的垃圾桶,像来的时候那样默默地离开了。
2016年11月20号
自从升入高中后,王明远和我就不再接触,他躲着我,我也不想再看到他。因为自从薛旻豪死后他看我的眼神就变了,那是类似于看待野狗的眼神。我不知道他猜到了什么或者听说了什么,总之他看我的眼神让我很讨厌。我们四个人中他和薛旻豪的关系最好,因为薛旻豪爱打篮球,投篮很准,所以薛旻豪总是教他投篮的技巧,薛旻豪的死一直令他耿耿于怀。昨天,王明远忽然到班里找我,他把我拉出教室,对我说薛旻豪不可能自杀,因为那封忏悔书是他们的毕业作业,他们三个人当时凑在一起写的,别人或许不清楚,他最清楚了。他让我和他一起去警察局把这件事说出来,有时候他真是义气过了头。
但是他提醒了我,他们三个背叛了我,形成了一个新的团体。这个团体存在的意义就是毁灭我,所以他们三个是一条命,他们三个都得死才行。
所以今天,我让他到丽欧酒店等我,我父亲是这家酒店的股东,我出入那里无须记录,没人会注意,所以我在912房间杀死了他。
2017年4月18号
程勋早就是一个废人了,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走夜路都会害怕的胆小鬼。他那退伍兵的父亲对他管教太严厉,让他变得太过小心和敏感。年级组都在谣传他被鬼附身了,不然怎么会变得神经兮兮的,最后还退了学,被当成牲口圈在家里。凌晨两点多钟,他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被什么东西追赶索命般惊惶无措地让我帮帮他,好吧,看在过去的分上,我帮了他一把……
一道惨白的照明灯从天花板上泻下来,把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罩住,他低下头躲避光源,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把他照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膏像。他闭着眼,身体在颤抖,像是做了噩梦却醒不来的孩子。
“这是你的日记本吗?”
光线外坐着两个人,他们隐蔽在黑暗中,像是坐在阎罗殿上的阎王和判官,一人发问,一人记录。
袁旭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被手铐铐住的双手上,他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这副铁环远比他想象中的冰冷坚硬,不讲人情。
“袁旭,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和狡辩,我们从你的卧室里发现了口袋里沾有奥氮平药粉的棒球服外套,还发现了你丢弃在江滨大道121号附近的作案工具。袁旭,抬起头。”
这道声音并不那么狠厉,甚至有些温柔,至少不像那位楚队长一样咄咄逼人。袁旭在温柔的引诱下缓缓抬起头,见逆光处走出一个人,那人提着一件外套拿着一双手套走到他面前,站在光线之外的地方,问:“这是你的东西吗?”
袁旭忽然感到一阵晕眩,那件黑色棒球服外套在他眼前旋转了片刻,然后那件外套像一个人一样张开两条臂膀在地上爬,逐渐逼到他脚前,野兽般忽然从地上跃起向他扑了过去!
“啊!”
袁旭下意识举起胳膊挡住头,身体往后重重撞击了一下椅背。
杨开泰把证物交给一旁的警员,回到桌子前,对傅亦低声道:“傅队,要不要叫医生,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问话,而且,按照规定……”
傅亦摇了摇头,道:“你还不明白吗?他现在的状态才是他自己,他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杨开泰回头看向袁旭,忽然发觉他眼中的茫然和混沌已经不见了,仿佛他已经从一场梦中苏醒,类似于初生的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不,是看地狱。
傅亦站起身,从桌子后走出来,站在袁旭面前,举起一份病历,依旧用他没什么威胁性的语气说:“运动性癫痫不在精神病范畴,你只是会在受到强压下暂时性选择失忆,依旧要为你自己的行为负法律责任。现在我问你,你想起来了吗?”
袁旭像个惊弓之鸟般怯怯地望着他,声音脆弱得风吹即断:“想、想起什么?”
“想起你杀了薛旻豪、王明远和程勋的事实。你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作案过程,笔迹专家已经鉴定过,虽然分别是左手和右手写的,但是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五。我们还在你的衣柜里发现了沾有程勋DNA和奥氮平药粉的外套,所有证据都指明你就是凶手,你承认吗?”
袁旭像个没听懂老师讲课的学生般露出疑惑的表情,指了指自己,说:“我是凶手?”
傅亦其实在等着他反驳,狡兔有三窟,毒蛇垂死尚会咬人,任何不狡辩不反驳不垂死挣扎的嫌疑人都不算是一个完全的犯罪嫌疑人。这样的嫌疑人,他们要么在隐藏更深一层的罪恶,要么在等待救援。但是袁旭不属于任何一种,他被带进警局之前似乎是一个空心儿的木偶,从里到外一片空白,就像一个失忆的人,现在他逐渐变得充实且丰富,因为警察强行给他灌输了回忆,但凡他有一丁点的惧怕警察就会接受这些回忆,使它们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使自己变成一个完整的人。
人在极度无知,极度迷茫的时候会迫切地去相信一些东西,就像袁旭现在只能听从警察一样。
他们在袁旭的房间找到关键性的可以定罪的证据并没有让傅亦感到如释重负,反而让他更加担忧。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袁旭是凶手无疑,他只是担忧袁旭会在怎样的自我说服中认罪,外界对他的影响是否大到完全可以操控这个未经社会的孩子。
他的确需要袁旭认罪,但绝不会为袁旭定罪。
审讯室的隔壁,一面单向玻璃把站在袁旭对面的三个人阻隔。楚行云站在镜面的正中间,正对袁旭的位置,右边是刘佳敏,左边是贺丞,此刻他们三个都像观众,在观看一部以沉默和无助为主调的舞台剧。少年的表演并不能抓人眼球,他太平凡,即使是被冠以犯罪嫌疑人的头衔,他还是太平凡。他表现出的情感也没有舞台上应有的起承转合,大起大落,那些洒狗血的剧本显然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现实生活中的剧本总是以无助为主,很无助很无助。演的人很绝望,看的人没有希望。
警察做了这么多年,楚行云早就铁石心肠了,但他对袁旭从始至终都抱有几分爱屋及乌似的关心和心疼,看到袁旭此时的样子,他总是想到有一个人当年比袁旭更无助,更绝望,更悲伤,甚至年纪比他更小。
他转头去看贺丞,见贺丞认认真真看着对面,没有丝毫的玩世不恭,而是特别严肃,金丝边眼镜的镜片上淌着水纹似的冷光。
贺丞忽然把眼镜取下来,捏了捏眉心,余光瞥到楚行云在盯着他,于是他戴上眼镜转头看向楚行云,眉毛轻轻一挑,用眼神问他:怎么?
楚行云:“去给我泡杯茶。”
贺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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