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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耀文走出天外楼聚茶庄,站在人行道湍急的人流中。烈日之下,他像一尊被风化消磨得残存不堪的石塑,他皮肤黝黑,面色土黄,灰蒙蒙的眼珠像两颗镶嵌在龟裂的黑土地中的石子。他立在人行道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铺满他的面庞,让他感到眼角酸涩,汗珠一直淌到他干裂发白的嘴唇上。过往的路人都用看待乞丐抑或老年痴呆的目光看着他,然后从他身边绕开匆匆走过。
他舔了舔粗糙干裂的嘴唇,用手抹掉脸上的汗水,朽木似的眼珠微微一动,抬脚朝着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哈弗走过去。他来到车窗前,敲了敲漆黑一片的车窗,顷刻,车窗缓缓降下一半的高度,坐在驾驶座的男人露出戴着墨镜的上半张脸。
吴耀文看着那副冰冷漆黑的墨镜,弯着腰恭顺又谦卑道:“我是吴晓霜的父亲,我找江先生。”
黑色哈弗钻入车流中,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北岭街和蜀王宫大道的距离不算远,只隔了一条步行街,走路二十几分钟就能赶到。此时午高峰还没过去,如果开车的话光堵在路上的时间都不止二十分钟,所以楚行云果断选择弃车步行,穿过十字路口径直朝东边走去。
贺丞本来想开车,但是楚行云非要步行,于是也跟着楚行云步行,身后十米远的地方跟着两个便衣保镖。
楚行云回头看了一眼混入人群中的两个保镖,两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面目严肃神情刚毅,走路的姿势方方正正,连步子都迈得差不多。
他问:“贺将军的兵吗?”
贺丞毫不在意道:“不知道,昨天晚上到的。”
楚行云瞅他一眼:“你得领情。”
贺丞弯着唇角笑得很敷衍:“领谁的情?贺将军?”
贺丞的家庭成员之间关系有些冷淡,父母早年离异,父亲又常年以军区为家,这二十几年来回家的次数得用一个手数,回到家见到儿子也不改军区首长雷厉风行、令行禁止的作风。贺丞小时候身体不好,一直生病,他爹觉得全是贺丞生活环境太过舒适安逸才落了个病恹恹的身体。他爹为了锻炼贺丞的体魄,大冬天飘着鹅毛大雪的天气里把贺丞浑身上下扒得只剩条内裤扔到院子里,结果贺丞大病一场,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烧,险些没有烧死,把楚行云急得差一点跟他一块儿去了。
他爹还是觉得他娇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点比得上他哥。他哥是贺瀛,长他七八岁,贺丞对他哥的印象本就不深,被他爹总拿来做比较,便逐渐厌恶记恨了贺瀛。
有一年贺瀛回来了,十八九岁风华正茂,体貌轩昂俊朗迷人,简直神气得不得了。当时贺丞才十一,楚行云十五。楚行云第一次见到贺瀛,就感觉自己以后的人生找到了方向。在贺瀛回家的那段日子里,楚行云像每个大男孩都会有一个崇拜的邻居大哥一样对贺瀛推崇备至。
贺瀛对家里的弟弟还是比较上心的,用碎零件给贺丞捏了一个神灵活现的小猴子,因为贺丞属猴。贺丞从小性子就冷漠孤僻,除了楚行云对谁都不笑一下,接了他哥的礼物竟然破天荒地对他笑了一下,还是比较领情的。但是他没领多久,很快就把小猴子锁在了抽屉里再不想看一眼。
因为楚行云对他不如以前亲热了,有一天晚上楚行云过了饭点很久才回来,身上沾染脏污,衣服像被野兽挠过一样缺了几块儿,脸上青一道红一道,唇角还流着血,明显是跟人打架了,而且战况十分激烈。
楚行云小时候虽然很皮,但是很少跟人打架,那天明显是经历了围殴。当时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都围过去对楚行云嘘寒问暖。个头最小的贺丞挤不过去,站在客厅呆呆地看着他。
楚行云咬着牙埋头一言不发,问他什么都不说,两只拳头攥得死紧,貌似还想出去再打一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垂的眼睛一下子抬起来对准了站在不远处的贺丞,青青红红的脸上忽然涌上一层血红,红得耳根在滴血。他扒开人群跑上二楼冲进贺丞的房间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搬了出来,就此和贺丞“分居”了。
贺丞至今都不知道那天楚行云跟谁打架,原因是什么。也是从那天开始,楚行云搬出他的房间,待他也不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贺丞把这笔账记在了贺瀛身上,认为是楚行云找到了更好的伙伴,所以疏远了他。
这仅是他的猜测,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只在上次楚行云喝醉时问过,答案至今是个谜。总之,贺丞对他爹他哥的感情都不深。唯一亲近的就是他爷爷,也是相对而言。
贺丞小肚鸡肠极其记仇,看样子还没从当年的阴影里走出来。楚行云见他满面冰霜的模样,把“你哥早上还给我打了一通电话问你的情况”这句话一字不落地憋了回去。如果他说出来了,贺丞一定会怒气更甚,然后冷嘲热讽道:“问我的情况给你打电话干什么?你们的关系还真是好!”
有时候楚行云真是搞不懂,贺丞到底是看不惯他跟贺瀛走得近,还是看不惯贺瀛跟他走得近。
贺丞一直在用余光盯着楚行云,见楚行云若有所思埋头不语的样子,能猜到楚行云心里在想什么,于是说:“闭嘴。”
楚行云:“……我说什么了?”
贺丞面露冷色,冷飕飕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楚行云闭上眼换了一口气,说:“好好好,我不说,不说。”
岂料贺丞不领情,霍然止步,转身直视他,咄咄逼人道:“那你本来是打算说了?”
楚行云深刻理解了什么叫作太子爷让你背锅,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无奈道:“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啊。”
“那如果我不说呢?你就说?”
“没有这个如果!我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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