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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擦埋汰就是脏的意思（第1页）

“妈，好了没呢？走啦，出啦!”贝贝和婆婆半夏约好了一起去做头。

打半个月前，贝贝就央半夏：“妈，您跟我一块儿去做个头吧，把这、这、还有这的白头正好染染，再做个卷。”

半夏本来不想去，耐不住贝贝一直磨她，这孩子，很懂事，很粘人，但是粘婆婆还真的是少有的，哈哈！

洗护、剪烫染、吹干，整个过程搭进去了两个人整个下午的时间，累死了，但还是值得的。

半夏的新型，齐肩，偏分的刘海，染了栗色，微微的有一点很自然的小卷，看上去利落而又甜美。

贝贝的长没有剪短太多，留了长度，做了大波浪。比原来的黑长直看起来成熟了一点点，但是更有韵味儿了。

两个人相互打量着，对彼此的型都很满意。贝贝去了个洗手间出来，穿好了外套，掏出手机去款台付款的时候，才现婆婆已经结完账啦。“呀，妈，您怎么这样？说话一点都不算数，说好了我买单的，又抢又抢，哼！”贝贝努着小嘴儿，假意生气！

半夏笑：“好啦好啦，我的不也都是你的，走啦，妈想吃对面店里的冰淇淋，你请妈吃呗？！”

贝贝挽着婆婆的胳膊，“好嘞！”俩人有说有笑的过了马路。

贝贝时常觉得婆婆不太像个七十岁的老太太，不只是样貌更年轻，更重要的是吃的玩的用的都不像一个老太太。贝贝常常想，如果不是因为差着3o岁的年龄差，还真的是可以做闺蜜的。

两个人人手一个冰淇凌，边吃边逛，一路聊着回了家。

进门，正撞见唐长老在客厅坐着，“呀，奶奶来了，奶奶好！“

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婆婆，吐了一下舌头。半夏进门，叫了一声“妈“。唐长老”哼”的应了一声。”我还想这俩人都跑哪去了呢，这都快六点了，也不见有人回来做饭。“呵呵呵呵，好搞笑，也不知道您老人家要来呀，啥时候来都跟突然袭击似的，从来不提前打招呼。”半夏心里不乐意，但是这些年练就的本领还可以的，“嗨，妈，不知道您来，跟贝贝去做头了。您想吃啥，我点个外卖吧。肖亚和家睦今天有事不在家吃饭了。”

“外边的饭菜怎么有法儿吃呀，油又大，又都是甜不梭梭的……”说着，眼睛看向贝贝。呀！这是想让孙媳妇儿做饭的节奏啊。如果在三十年前，半夏真的会拖着自己不堪的疲惫，忍气吞声的去厨房按照唐长老的旨意做她想吃的饭菜。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如果不依着她的心意，这饭谁也没法吃，她有的是办法和话茬子搞得家里鸡飞狗跳，谁也别想吃消停。半夏真的是怕她，怕她没完没了的闹，更怕年幼的一双儿女面对这些鸡飞狗跳，血雨腥风。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显然，半夏既不会让她欺负儿媳妇儿，也不会任由着她肆意跋扈。不等唐长老说完，半夏接了话茬：半夏柔声说：“今天不做啦，就吃外卖吧，贝贝也累了一天啦！您看看您想吃点啥，我点，贝贝，你想吃啥？”

“妈，我想吃麻辣面!我点吧，您要不要也吃麻辣面，我知道有一家特别好吃！”“好哇好哇！“半夏转向唐长老：”妈，如果您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就还给您点一份三鲜馅饺子吧。“唐长老自顾自的嘟囔着：”外卖的菜也不新鲜呀，这抬手就点外卖，饭也不做了。“

半夏当没听见，她实在也是累了，一个字都不想跟唐长老多说。

客厅里陷入尴尬的安静，正尬着，贝贝在洗手间嚷嚷了一句：“妈，您帮我拿一件睡衣吧，我这个衣服领子被染膏整埋汰啦！“

唐长老在沙上嗖的转过头，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来了一句：“贝贝，你说脏，你说埋汰，别人都听不明白！嫁鸡随鸡，你嫁到咱们这边了，就得说普通话！”

贝贝楞在那，她无辜的眼神看向半夏：“妈？啥普通话？”意思是这题我怎么解？半夏给贝贝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告诉她就当没听见就行啦。

半夏心里想：“擦，真的是够了！又来，还来，真的是一辈子死性不改呀！去他大爷的普通话！”这一次她不再让着唐长老了，半夏走过去，坐在沙上，眼睛看着唐长老，控制好情绪和语气，把她在心里埋了三十五年的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在了唐长老的脸上：”埋汰就是脏的意思！“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所有的记忆都有可能在一个特定的契机或者场景下被唤醒。

三十五年前，家睦还没有出生，格格也才四岁多，正上幼儿园。有一天晚上，格格在客厅的的地垫上画画，突然学着妈妈说话的样子来了一句：“妈妈，格格的小手手弄上蜡笔了，埋汰啦！“半夏应声出来处理，却撞上了唐长老的阴阳怪气：”你说脏，你别说埋汰，你这么说话，你去幼儿园别的小朋友都听不懂，你得说普通话……“半夏没言语，她知道婆婆啥意思，因为自己的家在山城，这些都是家乡话，婆婆唐长老不知道哪来的居高自傲和自以为是，总把自己当城里人，动不动就含沙射影来一句。诸如此类的还有，说半夏吃饭的时候不要说”“dao菜“得说“夹菜”，说咱们这边没有这么说的，让人家笑话，鸡鸭鹅才叫dao呢。半夏只觉得搞笑，真的是井底之蛙没见过大天，整个山城都这么说话，要你管！半夏和每次一样，忍着没说话，通常这种时候，半夏能不说话都不说话，她觉得没必要辩解，也不想多费口舌，更重要的是，但凡半夏有一丁点让唐长老不舒适，她势必是要闹得人仰马翻的。

半夏过去帮格格擦了擦小手，说”不碍事，来，妈妈帮格格洗洗就干净啦！“正要走，唐长老看半夏没理会，又继续说：“格格，你来奶奶这，奶奶给你说，你不能说”埋汰“，在咱们这，没有这么说话的，出去让人笑话…“半夏又没理会，帮格格洗完手去收拾餐桌了，没想到唐长老不依不饶：”在家说话就说普通话，说的让孩子也学，出去人家都听不懂……“

半夏正要进厨房，停下，回头来了一句：“妈，怎么听不懂呀，谁听不懂呀，埋汰就是脏的意思……“

“有啥听不懂的，您这是要干嘛呀，至于么，就这么一个词的事，您这车轱辘话反反复复的说，啥意思呀？“唐长老就跟一只斗技场上的大公鸡一样，感觉自己的话终于奏效，挑起了争端，整个身上的鸡毛都炸开来，脖子伸着，：“没有家教，你妈怎么教你你就怎么教她，学不出来好学，本来这边人就没这么说的，听着就难听！“半夏压着脾气和委屈：”您说谁没家教呢？我怎么没家教了？您说我别捎带着我妈！“”您还说尿sui呢？那谁听不出来那是尿尿的意思呀，用不用这么吹毛求疵，咬文嚼字的呀，再说，您这不是咬文嚼字吧，您这瞧不起谁呢。“唐长老一下不干了：”死爹哭妈拧丧邦的玩意儿，约不让说还约说！““您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死爹哭妈呀，我爹我妈活好好的呢，您干嘛说这么恶毒的话呀？”您骂吧，您骂这话的时候，这么诅咒的时候，就您是我妈，老天爷能听懂，使劲说！有您这样的么，太过分了，我一句不言声，两句不言声，您还没完没了的。“

而事实上，整个这一大段话，半夏的那部分都是半夏在心里默默的假想，当时，她只说出了那句“埋汰就是脏的意思”其他的一个字也没说，反倒是任由着唐长老劈头盖脸的一顿闹，到后来，她甚至骂出了“养汉老婆下的”这样难听的话。自己在主卧又拍大腿，又砸东西，闹了整整一个晚上，骂累了就去吃东西，喝水，然后继续。

肖亚值班在公司，半夏不敢告诉他，或者说，告诉他也没有什么鸟用。半夏用双手捂住格格的耳朵，别上卧室的房门，拉上飘窗的窗帘，和格格躲在飘窗里。好像这样能与世隔绝一样。她听不清隔壁的唐长老具体在骂什么，但是她的整个身体抖得像筛子，心跳的厉害。她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恐惧。或许这些年一次次相同的场景，已经让她像一只不断经受电击的猴子。或者用半夏的话说，这家，更像一个奥斯维辛集中营，而唐长老有时候很像那个十恶不赦的魔鬼。虽然她从来不曾打过半夏一拳头，动过半夏一个手指头，但是语言暴力的危害，一点都不亚于刀子。

半夏在日复一日的无休止的语言暴力里，隐忍度日，她有时候绝望至极，但是看看眼前年幼的孩子，除了面对风暴，她别无他法!为了减少争吵，她唯一能做的好像就只有隐忍，无边无际，漫无止境的——隐忍！

而今天，她一字一顿的说出的这两句话，无论是替贝贝出头，说“今天不做饭了”，还是脸怼着鼻子告诉她“埋汰就是脏”，都是半夏对过往的交代，虽然这交代微弱的几乎不能令对方感知到自己心底岩浆崩裂一样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