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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谢琰所见过的最大的部落——或许不该称之为部落,应当算得上是“城镇”。若将帐篷视作房屋,将牙帐视作王庭,薛延陀人的“都城”或许也称得上颇为繁华了。突厥降部虽也人口众多,但到底可汗统辖的部族不曾像这样全聚在一处,自然也没有这般赫赫声威。
“崔尚书,请!”突利失笑道,指向最华丽高大的那一顶帐篷,“我阿父已经等待多时,咱们这便去见他。不过,去见阿父之前,崔尚书可需休息片刻?”他的态度仍是和善得很,却难掩眉目中的几分焦急之色。原因无他,一连几天示好,崔敦都当作不曾听懂般,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这位小可汗甚至怀疑是跟来的通译不懂薛延陀语,或者译错了的缘故,才让这位大唐使者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对鸿胪寺长史也没什么好脸色。
崔敦微微一笑:“以大唐的礼节,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自然不能就这样去拜见可汗。若是能洗浴一番,再换身公服襕袍,那便再好不过。”
听完翻译后,突利失点头道:“大唐有大唐的规矩,既然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崔尚书就随意一些。为大唐使节准备的帐篷早就收拾好了,自会有人将你们带过去稍作歇息。我先去王帐中回禀阿父,待会儿再来接崔尚书。”
崔敦又不紧不慢地接道:“不知待会儿可能见到契苾可汗?他是我大唐皇室的女婿,临洮县主很是想念他,之前还嘱咐我好好看顾着契苾可汗,免得他再次受伤。”他此时的态度不软不硬,但刻意提起“受伤”二字,便已经昭示着不满之意了。
提起契苾何力,突利失的脸色微微一变,很快便恢复了笑脸:“崔尚书放心,契苾可汗也是我们的贵客,自然不会慢待于他。若是崔尚书想见他,我问一问阿父再说。”
“有劳小可汗了。”崔敦笑着微微颔首,略带几分矜持。
谢琰将这些都看在眼中,默默地将每个人的神色与应对都记下来。并非谁都有这样的机会,能亲眼得见大唐与薛延陀的另一种交锋。他能自其中学到的一切,往后都必定获益无穷。
☆、契苾何力
谢琰静静地守在帐篷外,无论是面露讥笑之色的薛延陀骑兵或是骨瘦如柴伤痕累累的奴隶,都未能令他转移目光,更未动摇他的情绪。他旁边是崔敦的亲信部曲,与几个魁梧如小山般的大汉站在一处,更衬得他身形单薄消瘦。
不多时,李和并几位折冲都尉便已经换了身衣衫,前来拜见崔敦。谢琰朝他们见礼,李和却只用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脊背,低声道:“既然得崔公看重,便只管遵命行事就是!”谢琰浅浅一笑,勾起嘴角:“祖父,孩儿省得。”身在薛延陀牙帐,也容不得任何人随意行事。否则,影响的便是北疆局势、大唐的安稳,数千万百姓的安宁生活。便是再深恨薛延陀人,他也很懂得把握分寸。
逢什么时机,该做什么事,是他眼下最该学的。待到更进一步,那便是为了行事而制造时机了。或许,此时此刻帐篷内崔尚书的一句话一个举动,便能决定数年后的大局变换。并非攻城掠池才是兵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诡道用得神乎其神,方是用兵之上策。若说保家卫国、血肉搏斗对抗能激得他热血沸腾,那这种运筹帷幄之中的潇洒则更令他神魂震颤、不能自已。
以杀止杀,并非上策。待在军府所能做的事,无非是保护与开拓罢了。但真正掌握国计民生的翻云覆雨之手,却仍远在长安。扫平胡虏之后,他迟早都会踏进长安那座巍峨的宫殿中,为天下苍生,为大唐疆域,为陈郡谢氏,做出既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决策。
正思索间,远远就见突利失小可汗匆匆而来,步伐迅疾,神色暗沉,眉目间满是恼怒与忿恨。不过,待来到帐前时,他便恢复了原本的笑脸模样:“不知崔尚书是否准备妥当?阿父听闻大唐天子使者到了,十分欢喜。”
“让可汗久等了。”崔敦掀帐而出,一身精致的紫色襕袍穿出了大唐高官重臣的气势与尊贵,手中持着旌节,愈发显得气度非凡。突利失自然知晓,服紫是大唐三品以上高官才有的荣誉。只是不曾想到,换了身衣装,这位大唐来使的威势便隆重许多,怕是与可汗相较亦不相上下了。
两人走了几步,崔敦忽然又问:“契苾可汗安在?”
突利失似是早就料到他定然还会问,很是自若地笑道:“因姑臧夫人近来身子略有些不适,契苾可汗心中担忧,接连几日都在夫人身边侍疾。崔尚书若想见他,也不必急于一时。诸位在牙帐还须得盘亘一段时日,何愁没有见面的机会呢?”
“契苾可汗事母至孝,自然不能轻易打扰。”崔敦接着他的话叹道,转头吩咐了部曲几句话,又道,“临行之前,临洮县主托我带了些衣物给契苾可汗。我派人去送一趟,应当也无妨罢。”
闻言,突利失神情微变,刚想托辞几句,就见部曲捧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箱笼。崔敦随口吩咐道:“谢小郎便抱着箱笼去一趟罢。路上小心些,这是县主的一番心意,可不能出了什么错漏。”他的声音十分平和,却暗藏着几分威严,容不得任何人推拒。
“是。”谢琰接过箱笼,发觉这箱笼轻得很,或许确实只是些衣物罢了。
突利失已经失了先机,见谢琰不过是个年幼的“仆从”而已,于是也只得故作大方道:“能得临洮县主送来的礼物,契苾可汗想来应当会很欢喜。姑臧夫人所居的帐篷离此处有些距离,便由我的部下带着崔尚书的仆从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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