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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第1页）

“丫头，起来回家吧。”女孩听到熟悉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她看到阿爷，开心得笑了起来。

阿爷背着受了伤的少年人，因为他亲眼看到这个少年以命护住女孩，便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他了。灰狼也在后边乖乖跟着。

“少年人，你叫什么？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呢？”

“我叫李盈……是个孤儿……听人们说，山上近来有神仙出大光，特来山上拜师学艺的……”，当然拜师学艺都是假话，他昏昏欲睡也想不出更好的回答了。

“阿爷，您后来是用火烧死了那两个妖异吗？”少年人虚弱得问。

“嗯。我本不愿伤他们性命。只是他们已经完全失去本心，心中所思所想尽都是恶……”

“要我说，死不足惜！”

“恐怕你说得太对了。”阿爷说，“不过，我想这其中还有别的，你尚未意识到。这俩人也本都是乱世中的可怜人。因为一生悲苦，逐渐失去澄明清澈的心，终于恨天怨人，墜入魔道。然而即使他们后来半人半鬼，却也还没彻底堕落。事实证明，他们作为一类求生的存在，顽强得连最坚强的战士里的一员恐怕都始料未及。他们内心仍有一个小角落是属于良知的。美好，那来自往昔的一些光明，有时仍能射进心里，就像射入黑暗中的一道裂缝。“

“不过，最后这当然只会使他心里那邪恶的一半愈愤怒——除非良知能战胜邪恶，除非有什么能治愈他们。”阿爷叹息，“唉！这在如今的人间恐怕希望渺茫，但不是全然无望——记住，孩子，永远常怀爱和善念，即便对那看起来已经完全被攫取了灵魂的恶者。人无权决定人的生死，智者也无法洞悉万物的结局。”，老人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又朝天长叹道，“世人皆苦啊……”女孩在一边安静听着，脸上也显出忧伤的慈怜来。那少年人却不知听进去多少，这会子已经睡着了。

傍晚，就在李盈散步回来，暮色悄然四合之际，房间的窗户传来了一阵咚咚的轻敲声。

李盈意外又大为欣喜地迎进了老人——这十余天悉心照料他伤病的人，丫头本想用神力救他，阿爷说她太虚弱了，也须好好将养。

两人都仔细打量着对方。

“身体感觉怎么样？”老人问，“你看起来气色已经好很多了！”

“这些天多谢您的照顾。”李盈忙作揖回答。老人吸一口旱烟望向窗外，不知为何，近来他看起来显得更苍老，也更忧虑憔悴了。老人又问了他很多身世相关的事，他便又详细述说了如何在荒山坟茔中被申氏所救、后来如何在山下李家庄成长、后来又如何离家流浪、重新沦为乞儿……只是只字不提魔君的事。他也向阿爷追问，想知道有关阿爷本人以及外面广阔世界的消息。两人很快开始深谈，一直说到了夜深时分。

第二天早晨，老人和李盈吃了一顿迟了的早餐，便坐到了书房敞开的窗户前。花园里百花齐放，阳光和煦，南风吹拂，丫头正在其中悉心侍弄花草树木；一切都显得清新秀美，山岭间，树梢上，无不闪烁着春天的新绿。老人看着眼前的少年，想到将近一百年前的那个春天，他和少年差不多大时，带着书童逃出家学，骑马奔向山林里玩，连吃食都忘了带。比起那时，现在的他头更白了，胡子和眉毛更长了，忧虑和智慧也给他脸上添了许许多多皱纹，但他的双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后来他学会了抽旱烟，这个技术倒是历久弥新，吐烟圈时跟过去一样矍铄又快活。

此刻，老人默默抽着烟，李盈也静坐着沉思，即便沐浴在晨光中，他依旧感到了老人心事里的深暗和沉重。终于，他开口打破了沉寂。

“阿爷，昨晚你开始告诉我有关最近山林里的怪事。”他说，“然后你又住了口，因为你说这类事情最好留到白天再讲。你觉得现在是不是最好把它讲完？你说山林最近很危险，远比你所猜测的危险得多，那到底是什么方面的危险呢？”

“许多方面。”老人答道，“它的力量极其强大，强大到我起初根本不敢去想，强大到最终能完全征服任何心里怀有恶念和仇恨的人，并占有他们为自己所用。”

“很久以前，有天上的使者堕落，在人间集结了自己的黑暗力量，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鬼魔；当然，它们是各种各样的，蕴藏的力量有强有弱，可无一例外，它们心中都充满了黑暗和向下堕落的力量。那些较弱的鬼魔，并不是技术上不行，而是内心堕落程度还处于浅层。那为的，教给他们的是同一套修炼秘诀，只是因个人内心不同而成果不同，心里最坏最堕落的会修炼得最为厉害。你听懂了吗？——恶是它们成功的必需品。”李盈愕然不语。

“然而，它们对世人来说非常危险。尤其是那为的，四处寻找心中有恶念仇恨的人，则是危险万分。“老人接着说，“凡人为它所欺哄，它成为他们的父，他们逐渐变得悖逆、受迷惑、服侍各样私欲、污秽和宴乐，常存恶毒和嫉妒的心，彼此相恨，他们逐渐都变得痛恨光明、仁爱、和平、清洁、正直、守信、良善、温柔、节制……。人在其中，随心所欲，起初觉得快乐无比，却不知罪中之乐违背整个宇宙爱与善的意志，他们不会获得更多生命力，虽然延续下去，直到最后，却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加充满疲惫厌倦，直至灵魂的完全死亡。他们的形体会渐渐退隐，消亡，最终会变成永远隐形，在黑暗力量的监视下，行走在幽暗中。不错，迟早都会这样——若他坚强，或起初还有些许良善，就会迟些，但无论是定力还是好意，都无法保持下去——迟早，那黑暗力量会完全吞噬他。”

“太可怕了！没有拯救的办法吗？”李盈开口问。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花园里传来了女孩修剪枝叶的声音。

“有，就是要有更强大的爱、善和光明的力量，将人从黑暗中唤醒夺回，而这会势必会有一场空前的争战。”老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