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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诗经北风（第1页）

我与北风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那年冬天，公司倒了，北风门卫的工作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

我从出租屋到公司，打算跟着北风好好告别。

到门卫室见着北风，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公司的倒闭，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

北风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到公司办理交接，北风还了门卫室的钥匙，又借钱收拾行李。

这些日子，公司里边很是惨淡，一半因为倒闭，一半因为老板跑了。

交接完毕，北风要到新的公司找门卫工作，我也要回城里找工作，我们便同行。

到城里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新的城市，下午坐上大巴车北去。

北风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公司另一个熟识的保安兄弟送我去。

他再三嘱咐保安，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保安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

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城里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

我再三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得向出租车司机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

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

他给我拣定了靠大巴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的一套大衣铺好座位。

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售票员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只是白托！

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我现在想想，我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北风，你走吧。”

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看那边车站的栏杆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摆摊的，须穿过铁栏杆，须爬上去再跳下去。

北风是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

我看见他戴着保安帽子，穿着破旧烂布鞋，深青布保安制服，蹒跚地走到栏杆前，慢慢踩上栏杆下的台子，尚不大难。

可是他穿过栏杆，要翻过那边栅栏，就不容易了。

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

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

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往回走了。过栏杆时，他先将橘子从栏杆里塞进去，自己翻了过去，再抱起橘子走。

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

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

过一会儿说：“我走了，到那边短信！”我望着他走出去。

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

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北风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少年出外谋生，为了不走弯路，当了很多年保安，哪知现在却如此颓唐！

公司倒闭后，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

情郁于中，自然要之于外；不工资，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

但最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工作。

我入职新公司后，他了个短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只是夜里突然惊醒，诸多不便，可能是这些年当保安的职业病吧。”

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穿着保安服的背影。

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