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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生灭造化（第1页）

无数条细光从背后射来，穿透了他每一条骨骼筋脉，像陋屋遭遇暴风，随时准备肢解，消散，无可奈何。

这一旦生，神魂的溃散就难以逆转。

他努力聚合神识，在过去无数次晨修中，小龙女坐在无字学院后山的崖边，坐在白云之上，牧少游坐在不远处，他的神识被她引导着蔓延扩散，唤醒山涧中的沉睡的花鸟鱼虫，一切生灵，与它们一道感受生命复醒的惊奇和欣喜，然后承接一缕缕晨光，晨光穿过身体，一如现在。

“准备好了吗？”

他和小龙女的神识会刻意各自接近两只擦肩而过的小虫时，就让它们迅交集，然后两个人会心而笑，这种恶趣味让神识的控制练习中加入了微妙的力量，属于情感的力量。

牧少游的眼睛中失去了时空隧道，而进入一片弯曲的识海，海水中有鳞尾划过，小龙女钻了出来，湿漉漉的水滴从龙角滚到了脸颊上，让飞蛾般的眼睑折射出五彩的水汽之光，小龙女很着急的说：“快啊，用我教你的方法，召唤生命力量，抹去这些死寂的光线。”

牧少游吃力的驱动双手，摁在胸口和腹部，企图把光线挡在身体的另一侧，无数条血线蜘蛛网一样裂开了，生命的痛觉让他无奈的放弃了。

“不行，我什么力量都没有。”他努力睁开眼对小龙女轻语。

朦胧中小龙女泪光滢滢的说道：“你有没有忘记鱼半儿姐姐说的，‘这溪水夜以继日的流个不停，你注意的时候它在流，你不注意它的时候它也在流，好像永远在变，可是你看上一阵，又觉得从来没变过，从来没动过。’”

“我记得，在学院的河畔。”

“如果，你让神识中的时间停下来，我就可以救你，像凝固的水流一样。”

“我试试。”

“感受某一时刻的味道，温度，触摸周围事物的形状、质感，观察周围的色彩，聆听万籁的声音。比如这水波、星空、卵石以及夜风中一切。这些都是你的方法。”

牧少游在识海中迅搜寻，学院里所有值得记忆的画面都跳了出来，但这根本不够。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小龙女的手，柔软和冰凉的感觉传来，一只好看的鱼儿从水底跃起，她半弯的身躯一下子凝固在了空中，连带起的水珠也不曾落下。

牧少游身体上蜘蛛网一样的血线开始变暗，透体而过的光线开始变淡，他的神魂停止了溃散——被吸入大通天印里生的一切，其实都在一瞬间内完成的。

大通天印里产生的寂灭的力量越来越强，他根本撑不了多久。

大通天印从上往下往地面落去，这意味着牧少游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他的识海退去，又露出了大通天印的空间隧道，在根本看不到头的隧道一端，在他模糊的视觉影像中，忽然射入一道黑影，随着那道黑影由远而近，牧少游的意识碎片被一块块缝合了起来，长长一列的“牧少游”迅叠合，变成了一个。

而后，黑影迅充满了隧道，希望和绝望的感受一同消失，撞成了虚无之沫，把他抛入了一片彻底的混沌之中。

但牧少游并没有失去意识，反而意识变得极度自由，从某一点开始，他的思维肆意伸展，向着四面八方无限延伸，仿佛打开了一个广阔无垠的空间，并占据了这里。

这一刻，他浑身轻松，精神和躯体全都放空，一切情感都被过滤了，既不抱有希望，也不感到惧怕，这种现象并没有维持太久，就在他下意识的自问“这是怎么回事”，并低头去看自己的四肢的变化时，他所熟悉的感官又回归了身体，周围的一切不仅难以更进一步，并且轰然塌缩了，连同他的意识，向某一点急剧坠落，他本能的张嘴呼叫，却现不出点声音，他本能的伸手去抓取什么，却现自己身体相比自己的残存的意识，居然萎缩到像豆芽一样小而无力，他的视线里什么都看不到了，不是绝对黑暗和光明，而是越二者的无明。

一种无痛的难过和恐惧重新袭来，牧少游用尽所有意念出了最后一个感叹：

“卧……操……”

而后，一切彻底归于湮灭，归于一点，那并不存在的一点。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就像从深梦中慢慢恢复的清醒感，还带着一点点喜悦，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喜悦从何而来，直到他眼睛越来越明亮，手足又重新掌握了力量，精神无比充沛做出了一个轻松翻滚的动作后，他明白了这喜悦的由来，长久的冬眠后迎来第一个春天的小棕熊就有一样的喜悦——在无字学院，在神识修习到最巅峰的时候，他曾经清晰地感受到小棕熊的心里，并很为它高兴。

现在，他就是那只棕熊，但重生的喜悦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睁开眼就是现实的丛林。

牧少游现自己还仍然困在通天印中，通天印没有把他化成灰烬。

难道是北冥童子了善心，或者是想用更残酷的方法折磨他？牧少游苦笑连连，这倒是很可能是童子的奇思妙想，都说在生死之间，在希望和绝望间不停的流转是最痛苦的，刚才不就经历了一次么，难道还有下一次？

他刚刚想到这里，通天印就抖动起来，回应了他的想法。

丝丝死光汹涌的迸射而出，又射穿了他的肉体。也许是有了预期，这一次他没有感到太害怕，意识也没有被撕成碎片，所以也没有出现无数个分身的幻象，这保证了他足够的注意力。

他的视线落在通天印隧道的一端，哪里停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就像日食中的天狗，挡住了一部分光晕，那个事物仿佛和他有着奇妙的联系，不管是不是北冥童子的另一份恶意，这个时候，他奋力迈步想靠近，心想说不定能摆脱这死光的笼罩。

可是死光的源头，那深渊中的力量拉住了他，再一次的，不可抗拒的，更加迅猛的，向不知所在的一点坠落。

“卧……槽……”

那充满感情的第二字的音节还没来得及出来，牧少游就霍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消失在黑色影子和无底深渊之间。

如果你明白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会永远消失，就应该感到温暖和安心，还有对这份戏剧性的期许。

就在牧少游消失后差不多的地方，像平静的湖面落入了一颗种子，在涟漪荡开的中央，一朵小花迅盛开，花蕊的顶端推举着牧少游柔软的身躯。

然而分明的……那这充满感情的第二个字的音节徐徐又回传回来，闻如雷动，扑面而来，瞬间就完好无缺的站在了黑色影子前面，触手可及。

于是他伸手触摸，可指尖儿刚刚影子的边缘，身后的无形的花瓣就迅枯萎。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惊呼，牧少游再一次毫无着落的向暗湖中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