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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是。”羽织交与千枝,融野来到母亲身前。“千枝说你去了书肆。”“是,女儿愚笨,在家苦想不得。”看她脸上未现苦愁,早兰笑问女儿:“今日可有收获?”融野笑而不答,只道:“母亲晚间可有事?”“无事。”“那请允许女儿为母亲画耄耋图。”早兰一怔:“耄耋吗?”不等大当家问缘由,千枝已抱来少当家进门时就吩咐下的笔墨纸砚。多掌一灯,融野退后,在与母亲相隔一张半的蔺席处铺纸作画。松雪促狭尤精动物与自然风物,人物图甚少。平生所画人物或藏景中或佛道二教之菩萨仙人,传世人像仅幕府第六七八代将军御遗影。画成,融野对光举画,忽而叹出重气。“画得如何?”由千枝递画,融野饮水润喉,“母亲与祖母大人神貌极类,女儿光想着祖母大人的音容笑貌了。”看过画,早兰点头肯定女儿的自省。“你不若画千枝吧,她与你乳母相貌不一,你可放心作画。”拳头一敲手心,融野看向千枝:“千枝姐。”“千枝怎敢劳少当——”“无妨,你随她画去。”“是……”虽应着,千枝犹不忘主从礼节,笔墨搬至早兰身侧副主位,自身则正坐于融野方才作画的地方。随融野落下第一笔,见千枝少许拘谨,早兰同她扳话:“千枝青春多少?”千枝答道:“回大当家,今年二十有四。”“可有意中人?”“母亲。”正行作画的融野出声截话。“怎么。”早兰笑看女儿:“千枝同你姐姐年岁相仿,又守你长大,你不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女儿岂有不关心……”怏怏嘟囔,融野低头继续画下想象中千枝老后的眉眼。“你这些年尽心服侍融野,我早兰也是看在眼里的。你若愿意,我要若白收你为义女,为你寻个好丈夫。”不行礼不合规矩,行大礼又妨碍少当家作画,千枝于原地摇摆不定。“谢大当家美意,千枝只愿长长久久地服侍少当家,尚无成家之意。”“成婚后你若想,依然在此处奉公,与刻下无二。”早兰又说道。千枝把眼看到融野,只见她抿唇作画,眉峰双锁,不发一字且胜过万语千言。“谢大当家美意,终身大事,还请容千枝熟虑。”早兰颔首:“那是自然,婚姻之事不可草率。”呼气吹干湿墨,融野移膝。“画成了,母亲请看。”画上千枝斑白头发,八字纹显,眼稍唇角微垂,似在沉思。有一家主人的风范,又不失年轻时的温丽绰约。“你此法甚好,再多画几人必有领悟。”得母亲肯定,融野振声应道:“是!”画拿与千枝看,谁又会这个年纪愿意多看自个儿的枯容衰相呢,融野打趣玩笑,只字不提丈夫婚姻之辞。“你姨母在会津还未归来?”早兰的询问叫融野声堵喉头,火光下母亲鬓生银白,她望着,唇嗫嚅不语。“晚梅大人今晨来过,说纪州公招大人作画,午后遂已启程。”千枝伏身应到大当家的话,“纪州路遥,大人说与您又要许久不得见,愿您一切安好。”手指敲点胁息,早兰面有伤感:“是啊,又要许久不得见。”“千枝姐。”“在。”站立不动,融野由她进来汤室,又由她跪地更衣。“千枝姐为何老去圆那个谎。”仰看融野僵硬的面孔,千枝一圈圈除下她的小袖腰带,“千枝圆的并非是谎,而是大当家的梦。”“梦……”品味这一“梦”字,融野摆首叹息。“倒是少当家,您为何不体谅大当家的思念?”衣物尽褪,融野道:“不言不语不去过问,是我做女儿的孝道,也是对姐姐的悌敬。”说完,她走过千枝眼前,赤身裸体地浸入浴桶。千枝理应兜衣离室,却于动脚前为融野一句“终身大事,千枝姐真在考虑么”所滞。“少当家……”“真的在考虑么。”来到背后,一面为她拢发上盘,千枝说道:“人总要成婚的,千枝也不例外。”“成婚后你还可能这般陪我吗?”浴桶中,融野臂抱双腿。
“白日里千枝定当克己奉公。”“晚上就会回去千枝姐的家是吗?”稍有愣怔,千枝答:“是。”“既如此,千枝姐在母亲那说‘想长长久久服侍少当家’是何意?”抓住千枝的手,融野旋过身来:“是白日服侍我,晚上就回去吗?”“少当家……”千枝任她抓着手贴上水漉漉的脖颈,太久没有触及这份奢侈的亲近,她撇开眼睛:“少当家不希望千枝成婚。”“我只望千枝姐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我,哪也不要去。”一句落下,融野又道:“我唯一的姐姐已不在我身傍,如何舍得千枝姐再离开。”这话过重也过分了,当年她纵然顽劣,也未提出此般不通情理的要求。过重过分的要求,千枝难以道出适重也合乎礼法人伦的回答。千枝抬眼的一瞬,融野背过身去。“只当是我的任性话吧,千枝姐。”任性话。她的少当家早忘了何为任性,早长成了合乎少当家身份的标致女子。当少当家时隔多年再提及,千枝意料之外地感怀得想落泪。即便她不说,自己也对余生有了抉择。抉择于她们日日相处的点滴间。“千枝不会离开少当家,永远不会。”手覆于融野肩上,千枝说道:“无论白昼黑夜。”简单的话语,坚实而有力。千枝通过这样的方式同神佛宣告今生的归宿。跪身为融野系好襦袢带结,缘廊上等她与母亲请安后,千枝跟随她走进少当家的寝屋。廊下踯躅开得正盛,千枝想起汤室里少当家提到的吉原太夫,如踯躅花美丽的女子会是怎般的西子之貌呢?合上纸门,缀有松雪家徽的角行灯,千枝置它于床头。为融野掖好薄被,千枝没有离开。角行灯的微光照亮融野疏朗的眉眼,小心伸出手,千枝轻描慢摹。她的少当家眉眼还如儿时,又比当时少了戾气。那时在灵堂,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只她为姐姐的死哭得伤心。棺桶中分明没有松雪融仙的遗体,而她的姐姐也分明是死了。从此她是松雪宗家的继承人,未来的家主。“千枝姐。”“在。”“进被来。”“是。”入被,千枝于融野手侧平躺。好一会两人都没有开口,要说的都在汤室说完了。她说起那个可恶的隐雪,又说起吉原的见闻,还说起初鲣的美味,嘱托哪天也买上一些,不必多,挺贵的。被褥里的手抚摸过指腹和手心的茧,同夜色共软款。“千枝姐。”“在。”“看着我,千枝姐。”“是……”转首深望,少当家的眼将夜空星光带进屋里又遍洒千枝的心上。她平素刻意收敛着,这时会显露不多见的孩童般纯粹的哀伤落寞。少当家瞳中的渴望亦随夜色软款而流泻,千枝会得那意味,千枝也清楚那正是她于无数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里所思所想所要的。襦袢单薄,不消多用力去惊扰夜月,它松解得容易。捧托一大团雪白用鼻尖去搔弄它,又若有似无地带去诱人的酥麻。嫩舌卷裹住千枝的乳端,融野大口吮吸她所眷恋的乳房,贪占她所不舍放开的女人。“少当家——”吮响长叹短吟,手不离硕乳,融野来到上方。瞳光灼夜,手大胆抚上融野的脸庞,千枝大胆凝望她的爱。松雪融仙刚逝去的那些日子,她的少当家夜里频做噩梦。那日作为乳母的母亲归省不在府中,便由乳母之女来陪少当家夜寝。汗水打湿她的额发,小小的人儿哭得小脸惨花。许是两人同饮过一母奶水,小人儿并不抗拒这乳母的女儿,发癫耍疯,无所不袒怀。后来她长大了,十四岁,青葱年纪,与半山家的小姐好得非比寻常。那夜千枝听着屋中的细微动静,睁眼至天明。她不再与少当家同寝,少当家也不生梦魇不需要她了。有什么遗落于她们之间,或者本不应存在。“少当家……”两唇相合,千枝紧张得闭上眼,不由自主地环住少当家。少当家吻得轻柔,是千枝莫敢想又于深夜想过无数次的美好。“看着我,千枝姐。”她不必只敢自抚自弄了。今夜,她们间所遗落的,她的少当家终愿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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