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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柴睢浑不在意女子的涩然娇羞,埋头看着在西南时被冻裂的脚跟,依旧软糯的调子:“你不该告诉我,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万一如此,那多难过。”
李清赏沉默下去,觉得“伴君如伴虎”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察觉到太上收敛起方才还算轻松愉悦的情绪,恢复了初归时生人勿近的疏冷模样,怪胎。
“以后别轻易相信他人。”柴睢望过来一眼,本以为会看见李清赏乌黑的发顶,孰料她正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柴睢抓抓头,罕见有些心虚,主动收回视线。
却听李清赏问:“您呢,也不可以相信您么?”
柴睢笑,自嘲:“你应该听过我名声,坏透了,怎么能相信我?”
“岁晏有余粮,拜谢太上王。”李清赏念出句民间打油诗。
即便有“太上王”三字,柴睢仍不敢相信:“莫是咸亨年间的打油诗,称颂我母亲的。”
咸亨年间的太上皇以及现在的圣太上,都是柴睢那禅位隐居的母亲望帝柴聘。
李清赏不多解释,背诵出整首打油诗:“青瓦灰砖墙,恩在柴九娘。岁晏有余粮,拜谢太上王。”
圣太上柴聘行九,民间有“柴九娘”之说,若打油诗里的“太上王”也是指圣太上,则诗不会分两阙把功绩歌颂,更何况柴睢封号确实是“太上梁王”,她与皇帝平辈,礼法上无法封她太上皇。
柴睢摆手,笑笑掩饰神色里的不敢置信,钻进被子:“收拾收拾睡罢,明日我陪李昊去给人道歉,你这侄子还挺抹得开面子。”
见太上梁王态度如此回避,李清赏想对她说,“其实您以前是个好皇帝”,奈何她们还不熟,关系也不到可以如此随意说话的地步,试探不敢乱来,实在是性命攸关。
李清赏不知自己几句话给柴睢带来多大影响,小半个时辰后,屋中已无晴虹光,李清赏以为里侧呼吸平稳之人已入睡,太上忽然翻身躺平,用软糯的调子问:“你在哪里听到这首打油诗?”
想来能最快拉进两个人之间关系的事,除去肌肤相亲外便是同吃同卧,又或许是因为躺在被里的柴睢变得格外乖巧,李清赏斗胆稍微靠近:“你们汴梁西南边有个许县,许县上至黄发下起垂髫,都会唱这首打油诗。”
“啊许县,我记得,大望五年,我封东宫,母亲下令当年内解决许县居无所之难,咸亨二年,朝廷又打通洛许渠,许县开始旱涝保收。”柴睢低声呢喃,声音在夜色中格外软糯。
李清赏心中戒备始终不曾放下过,捏着被角回忆道:“我一路要饭来汴京,但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是安宅度日的老实人家,家户基本都会给施舍口剩饭……”
李清赏嘀哩嘀哩说得认真,柴睢听得入神。
走到许县时,他们姑侄讨了饭蹲在街边墙角吃,旁边闲坐聊天的老人们看见她姑侄,感叹说:“年轻人赶上好时候哩,讨饭也能活命,要是搁在四十年前,诺大个许县谁家也拿不出半口剩饭来救济。”
李清赏吃得狼吞虎咽,顺口接一句:“对啊,还得感谢皇帝爷爷天恩浩荡。”
老人却是微微笑着:“傻孩子,岁晏有余粮,当谢太上王。”
“啊?”李清赏闻所未闻,太上王不是个庸君么?百姓咋还谢上了。
旁边另位老人哈哈笑,脚尖打着节拍唱了首打油诗:“青瓦灰砖墙,恩在柴九娘。岁晏有余粮,拜谢太上王。”
圣太上励精图治十三年,建屋舍千万庇寒民俱欢颜;太上梁王兢兢业业八寒暑,使两季轮播岁税有余粮,当今?坐享其成之辈尚未有大建树。
听罢李清赏这些话,柴睢翻身朝里,又躺平,又侧起身面向李清赏,拿手指戳人家,问:“你会否也觉得,我在位时,不算是庸君?”
这反应怎么跟个期待认可的孩子一样,李清赏也侧起身来与太上面对面,分明看不清楚太上脸,却觉得夜色中太上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渴望。
“我不知,”李清赏坦白:“咸亨八年夏,庆城多雨,哥哥说并未见严重灾情,可是乡邻却说没了活路,纷纷揭竿而起,故我所闻多是不好之言,直到后来出庆城上汴京。”
走的路多了,见闻也丰富起来,有人对太上恨之入骨,也有许多人对太上歌功颂德。
“方州西口府百固县有座二天子庙,庙里奉着您和圣太上两位的长生像,百姓们感念皇恩自发集资建造天子庙,我和昊儿在庙里借宿一晚,走时庙祝还给我们打包许多吃食,在遇见天子庙前,我和昊儿整整四日未进吃食。”
柴睢越听凑过来越近,听罢总结道:“所以我也不算一无是处。”
距离拉进,李清赏听见自己心砰砰跳,有些慌乱往外挪,嘴里宽慰道:“至少在我们认识之前,您就帮助过我。”
“嘿嘿……”柴睢似乎非常满意这句话,软乎乎的声音黏糯地笑,拽起被子遮脸傻乐着挪回里面翻身去睡。
心满意足的。
深夜,太上说梦话扰醒了觉浅而戒备的李清赏,太上在梦中用软糯的调子喜滋滋说:“……嘿嘿。”
李清赏心想,太上这人,夸两句都能高兴成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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