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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狐仙（第1页）

秋子与小文的离去，并未在大舅心中播下怨恨的种子。那所谓的白虎煞，在他眼里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毫无灵气可言。唯有那些年他亲手猎杀的火狐狸与白狐，才是鲜活跳跃于记忆深处的生灵。他心间甚至隐约浮现出一双狐狸的眼眸，时而是火狐狸那炽烈的眼神，时而又转为白狐那清冷而神秘的凝望。那金色的瞳孔深邃而充满幽怨，仿佛能穿透漫长的岁月，直抵他的灵魂。暗夜之中，大舅曾不止一次对着那两张狐狸皮子低声祷告，每一次都沉浸在深深的哀思与自省中。而这一次，小文的离世，终于让他彻底觉醒。

安顿好小文那温柔贤淑的媳妇，再把这个沉痛的小家打理一下，大舅便琢磨前往老贾婆子家的方向。他深知，仅仅将那张狐狸皮供奉在柜顶，日日祈祷，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他得寻求一个真正懂行的人，毕竟家中还有两个年轻力壮的儿子，还有活泼可爱的孙子，他得竭尽全力确保一家老小都能过上安稳无忧的生活。

贾家位于大舅家的东北角方向，两家相距不远，如果步行前往，大约只需要花费一两分钟时间即可到达。然而，自从贾柱子带着他那性格内向、沉默寡言的母亲搬到这里后，大舅就从未去过他们家。这其中原因众多，一来两家人过去交往甚少，二来贾家初来乍到，彼此间尚不熟悉。尽管贾柱子为人淳朴善良，每次在路上碰见大舅都会热情地上前打招呼，但他的母亲却与之相反。这位母亲平日里总是喜欢将自己封闭在家中，很少外出，更别提与邻里乡亲交流了。因此，村民们对于她最近的记忆，仍然停留在她上次为李家英看病的时候。

说起那位神通广大的贾老妈，自从她出手治好了李家英的出离癔症之后，村民们对她的态度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家不再嘲笑包祥家为了娶个媳妇而拖家带口，反而纷纷庆幸这样一位如同神仙般的人物选择在我们村落户。如今，无论是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会找她掐算一番，选个黄道吉日，以求个吉利顺遂。

大舅低着头，脚步彷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住，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他缓缓地朝着那座东厢房的西门走去。当他终于走到门口时，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推向那扇只有半米高的、看似轻盈的木门。然而，当他真正触及到那扇门时，才现它远比从外面看起来要沉重许多。

大舅用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将右手搭上门板，然后用力提起，向内撑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就在这时，老贾婆子如同早就知道他会来一般，从屋内迎了出来。她的出现让大舅有些措手不及，原本就结巴的他更加紧张了，嘴唇嗫嚅着，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个......我......我家有两张狐狸皮，现在这个......”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局促和不安，而老贾婆子却表现得出奇的平静。她只是挥了挥手，打断了大舅的话，说道：“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嗯......没事了，但你得按我说的做。”她的声音轻飘飘的，眼神也没有停留在大舅身上，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自言自语着。

大舅闻言，连忙点头应允。这个已经过知天命的男人，在经历了生活中的各种艰难困苦之后，他的信念也在岁月的流逝中悄然生了变化。从年轻时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到后来的茫然失措，再到现在对命运的坚定信仰，他的心路历程可以说是波澜壮阔、曲折多变。特别是两次失去儿子的刺骨痛苦，让他对人生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和感悟。

“你必须要供奉狐仙啊，那两只畜生可是一对母子啊。”老贾婆子一脸神秘地说道。“把它们送走吧！”大舅听了这句话，沉默片刻后默默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

老贾婆子迈着四方步走进大舅家，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仿佛生怕错过什么似的。她一间一间地仔细打量着大舅家的房间布局。大舅家一共有四间房，东侧那间住着大舅和大舅妈，西侧两间则是小文和他媳妇的小天地，中间是一个格外宽敞的外屋，既是厨房也是过道。她来来回回地踱着步，看来看去，心里始终没有找到一处适合设立堂口供奉狐仙的地方。毕竟这农村的房子，一间屋子既要用来睡觉又要用来吃饭，如果让狐仙在这里看着人吃饭倒是还能接受，但若是让它看着人睡觉，那可是万万不能的啊！

正当老贾婆子有些犯难的时候，她突然一个转身，目光透过窗户望向了大舅家的下屋。只见她眼前一亮，急忙伸出手指朝着下屋的方向指了指，嘴里喃喃说道：“仙家要去那儿！”话音未落，她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出了正屋，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下屋走去。

下屋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金灿灿的粮食、各式各样的工具以及一些闲置的杂物。老贾婆子迈着小碎步走进屋子，环顾四周后，目光停留在了北墙上。她眼睛一亮，斩钉截铁地说道：“就是这儿了！”仿佛已经看到了狐仙在此处安然落座，庇佑着这户人家。

这样一来，大舅家的狐仙供奉之事终于有了定论，老贾婆子也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时辰定在农历七月十五亥时，夜幕笼罩下的东北大地一片静谧。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我们将目光聚焦于这片土地上的某个角落——一间略显简陋却又弥漫着神秘氛围的小屋。

在我们东北这旮旯，狐家仙祖是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他们被视为这片地域的守护者与庇佑者，备受当地人敬仰。走进屋内，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长条书桌，它横放在屋子中央，仿佛承载着某种神圣的使命。书桌上覆盖着一块鲜艳的红布，宛如一抹燃烧的火焰，而在红布之上，又精心铺陈了一层厚厚的黄纸，使得整个场面更显庄重。

转头看向墙壁，一张黄色的纸张紧贴其上，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触书写着“胡三太爷、胡三太奶之灵位”几个大字。这些字迹犹如凝固的烟雾，若隐若现，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书桌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香碗。说来有趣，这个香碗竟是由一个普通的罐头瓶子巧妙改造而成，但经过一番装点后，倒也显得颇为雅致。碗内盛满了象征丰收与富足的五谷杂粮，颗颗饱满，粒粒分明，每一粒都能看出人们对神灵的敬畏，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期盼。

香碗左右两侧，一对洁白如雪的瓷质酒盅整齐地排列着，它们宛如忠诚的卫士，静默而肃穆地守护着这份庄严。酒盅旁，一盒黄色的香安静地陈列着，似乎在等待着那个重要时刻的到来。至此，整个请仙的硬件布置才算大功告成。

此时此刻，屋内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有序，每一个细节都蕴含着无尽的深意。在这片神秘而古老的土地上，人们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与神灵对话，祈求着平安、幸福与好运的降临。

待到夜深人静，十点钟声响起，请仙仪式正式拉开帷幕。那晚八点多，老贾婆子便早早来到，屯里的邻居们也都闻风而动，知晓不信邪的大舅竟要请狐仙，还要献上两张狐狸皮子，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稀罕事。于是，众人纷纷趴在墙外，伸长了脖子往里瞅，特别是包财那家伙，站在东侧墙头里，透过用短木棍扎起的栅栏缝隙，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大舅依照老贾婆子的吩咐，恭恭敬敬地从柜上双手托起那两块狐狸皮，手掌麻麻痒痒的，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仙，大舅脊背渗出一层汗液，轻手轻脚地放到了院子里的指定位置。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两块皮子却依旧如新，红的如同烈焰燃烧，白的宛如雪花纷飞。在月光的映照下，它们仿佛散出了柔和的光芒，犹如锦缎般绚丽夺目，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摸上一把。

火狐狸与雪狐狸仿佛在如水的月光中悠然游动，姿态曼妙。老贾婆子对大舅重又叮嘱：“把木头架好，等我吩咐点火时再动手。嗯——还有，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惊慌，务必坚持烧完。”这番话语飘入墙头外围观的人群耳中，似乎更勾起了他们的兴趣。他们面露不屑，心想：烧两张狐狸皮而已，能有多大阵仗？不就是跟过年时燎猪毛的味道差不多嘛。说实话，那味道初闻还挺让人陶醉的。

九点的钟声刚刚敲响，大舅已经麻利地把一切所需准备得妥妥当当。“再去取点汽油来！”老贾婆子又吩咐道，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大舅闻言，微微愣了愣神，但还是转身去取了。他心里犯起了嘀咕：这皮子已经干得透透的，一点火星就能燃起，更何况还堆了那么多木头，真的还需要汽油吗？

尽管大舅的脑海里充满了疑问，但一颗虔诚而信服的心却将这些疑虑一一驱散。当过兵的大舅深知，信服意味着绝对的服从，他不再犹豫，毅然执行了老贾婆子的指示。

在这信念与行动的交织中，大舅的身影显得更加坚定而果敢，仿佛每一个动作都在诠释着那份深沉的信仰与敬服。

时针渐渐逼近十点，院墙外围已经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热闹得如同多年前的电影大布幕前。十点整，老贾婆子在一片堆叠的木柈旁，用一根长木棍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大舅按照她的吩咐，毕恭毕敬地将两块皮毛摆放在了木柈之上。老贾婆子用木棍指向皮毛下的木柈，沉声说道：‘倒点汽油，准备点火。’

大舅闻言，提起汽油桶，轻轻一拧，盖子应声而开，一股浓烈的汽油味立刻四溢而出。他小心翼翼地倾倒汽油在木柈上，然后飞地拧好桶盖，紧接着摸出打火机。汽油挥得快，动作稍慢，那气味便消散在空气中。大舅‘呲呲’两下点燃打火机，引燃了一卷报纸做成的‘火棒’，随后猛地将其扔向浸满汽油的木柈。

刹那间，火焰呼啸而起，火舌吞噬了整个木柈。就在火焰刚刚腾起的瞬间，那两张狐狸皮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似活了一般扭动几下。令人诧异的是，没有传来木头燃烧的‘噼噼啪啪’声，反而响起了如同踩了猫尾巴般的‘吱吱’怪声。

众人惊恐地望去，只见浓烟滚滚，直冲云霄。空气中弥漫的，不是预想中的烧猪毛味，而是一股难以名状的骚臭气。随着火势的迅猛蔓延，那‘吱吱’声愈凄厉，仿佛是被捂住嘴巴的诅咒，又似孩童尖利的嚎哭。

四周围观的人群开始慌乱起来。一批人因不敢直视而转身离去，另一批人被那瘆人的声音吓得匆匆撤退，还有人被那仿佛从殡仪馆传出的气味吓得落荒而逃。最终，现场只剩下包财一人，他的双眼透过木缝，紧紧地盯着“火场”。他并非不害怕，而是恐惧到双脚仿佛被钉住，无法动弹。他深知，白虎煞的传说并非虚言，而这场反噬，更是真实得可怕。”

那两张狐狸皮在火焰中跳跃，已经烧了一个多小时。老贾婆子在旁边叨叨念念，她的左手右手不停地比划着，仿佛在与无形的力量交流。大舅则神色凝重，一丝不苟地按照老贾婆子的吩咐，进行着三拜九叩的大礼。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凌晨十二点，火堆中心突然腾起一股袅袅的白烟，宛若仙境中的讯息。

老贾婆子随即转身，走向了下屋。在堂前，她再次虔诚地跪拜祷告，仿佛在与天地沟通。祷告结束后，她神秘地告诉大舅，仙家已经降临。从此刻起，清晨三叩，早晚一炉香，以表达对仙家的敬意与祈愿。

人们总是深信，自己所行的亏心事终会反噬自身。大舅心中的那份愧疚与悔恨，随着熊熊燃烧的烟火，般般消除。可是这火焰却悄然蔓延到了包财的内心，炙烤他和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