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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L市 马素英（第1页）

这是栋二层小楼，红墙黑瓦，整个是苏联那种厚重的建筑模式，看着很敦实，又不失美感。楼层高，每层都有3.5左右的高度。全屋都是水泥地面，一楼是两间卧室，一间大客厅，卫生间，厨房，一楼到二楼的楼梯下面是个储藏间，二楼是三间卧室，一个卫生间，二楼上面居然还有个阁楼，倒是不高，全木头打造。小宝一看阁楼就喜欢上了，非要自己睡阁楼，被小婉pass了，阁楼上又没有卫生间，谁还给你端尿盆啊。一楼二楼卫生间都可以淋浴，不过到冬天集中供暖了才会有热水，其他时间只能自己提热水进去。就是院子不大，只有四五十平，不能像在文华县那样什么菜都有地方种，只能种点小菜，估计蔬菜大部分要自己想办法买了。

林大军进了拖拉机厂运输队，要往全国不同的地方拉拖拉机，估计也是要常常出差了，就选了一楼，小婉和林红旗林红军都选了二楼。林红旗主动要求睡了二楼唯一一间朝北的房间，他说他在家里时间不久。林大军在家，小宝就跟着林大军睡觉，他要不在家，就让他跟小婉睡。一楼剩下的一间房间，就当成家里的客房，现在是楚一宸住。

楚一宸来林家这么多天，一直是跟着林红旗住，终于有自己的房间了，高兴的不行，觉得比上海自己家住着还踏实。

这房子是中苏蜜月时期，L市给苏联专家专门修建的一批宿舍楼，紧挨着L市政府后面，苏联专家撤走后，这里的房子一部分归L市政府，有一部分归了军分区。因为比较新，布局又合理，生活设施又方便，位置也好，一向是L市非富即贵的集中地。在现在这个年头更是头头脑脑们才能住的地方。赵厂长给林家选这个位置，一个是离他家近，他家就在林家的斜对面，再一个就是这里的人们生活水平都比较高，吃点好的根本不算个事，小明这孩子受大苦了，要好好给孩子补补。

这么大的房子，光打扫卫生也是个麻烦事，林小婉往头上包了个毛巾，拿了一叠报纸中间剪了洞，一人一张让大家都套在了身上，一人一个抹布一个扫帚，打扫卫生去。她自己拿几张旧毛巾找了个棍子简单扎了个拖把，换上了自己刚穿过来穿着的那身旧衣服，誓要将所有的地面都拖出个人影来。

这房子估计很久没住人了，脏得很，大家从早上十点一直忙到了下午三点半，才算打扫出了个样儿来，中午饭都没吃，打扫完小婉就把昨晚带回来的剩菜都折在一起热了，米饭也都倒了进去，一人吃了一碗就算。

其实几种剩菜折在一起热出来，特别是肉菜，会有一种特别好吃的味道，带一点点微微酵过的酸味，各种肉菜混在一起又复杂又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偶尔吃一次，特别的迷人，后世还有饭店专门做那种老式的酒席，却不卖，而是把所有的菜混在一起做成大锅菜的吃法，你别说，吃的人还真不少呢。

可能会有人嫌这样吃有点不卫生，可是在七十年代可没有人嫌弃这个，上桌的时候大家都一起吃了，要说交换口水早就交换了，热一下经过高温消毒，有什么吃不了的。

一楼客厅里还有一套苏联样式的沙，餐桌餐椅也有。大家吃完，一个个都瘫在沙上整歇了半个小时，林红旗和楚一宸才努力爬了起来，烧了两大锅开水，大家轮着去卫生间洗了一个澡，才算缓过劲儿来。

林大军一大早就去运输队报到了，估计他们的户口还没来得及办，供应本应该也没下来。今天要想在新家开火，就只能靠他们拉过来的老底儿了。

林小婉翻着拉过来的东西，有点愁。新鲜的肉只有靠那两只兔子，那两只母鸡是不能动的，小宝说，早上起来就捡到了两只新鲜的鸡蛋。你看，人家为了活着都这么努力了，还能不给人家个机会？

还是在文华县的时候好啊，小婉心想。肉有老疤，菜园子里满是。

家里带过来的青菜倒是还有，黄瓜西红柿茄子丝瓜青椒小白菜都有，虽然不太新鲜吧，但是择择也还能吃。葱姜蒜也有，鸡蛋也有。就是带过来的韭菜不能吃了，昨天过来忘了摊开，都烂了。

林小婉看着那堆菜有点愁，素菜倒是够，但是今天晚上想请赵厂长过来吃饭，没肉就不太好。兔子可以做个干锅兔，但是兔子不好上席的。就是没肉，有鱼也好啊，可是山上带下来的小鱼也吃完了。实在不行只能干货凑，木耳黄花菜各泡上一大把，茄子干也泡上，还有萝卜干。不行就做个素的茄子干粉丝包也行，但是那个最好早上吃，晚上吃就有点不合适。

林小婉想打两个大哥哥拿着军用肉票去街上找找供应站，想看看能不能买到一点肉，没肉骨头也行，骨头没有哪怕买到点肉皮呢，也好说呀。

她正想把两个像蛆一样在沙上瘫着的哥哥打起来，却听到大门被咣咣拍响了。

林红旗把自己从沙上撕巴起来，带着小婉一起去开门，其他人还在床上瘫着。

门前是一个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的中年妇女，一件白色长袖的确良衬衫，袖子挽得高高的，下身是一条黑色裤子，脚上一双坡跟的方口皮鞋，一头黑鸦鸦的齐耳短，一张白皙的圆脸上两道英挺的剑眉，眼睛不大，却细长，一说话就笑弯成半个月牙儿，嘴唇却薄薄的。

她一手提着一条五花肉还有一块牛肉，另一手提了个菜篮子，里面是满满的青菜。

这人一见林红旗和小婉就笑，说自己是赵厂长的爱人，叫马素英，孩子们叫她马姨就行。

马素英和赵厂长一样是老革命，当年转业，也在拖拉机厂干了好几年一线工作，得了三次省三八红旗手呢，只不过三年自然灾害把身体熬毁了，69年才转到了拖拉机厂工会上工作。

第一次见她的人都觉得她性子和善，熟人都知道，她的性格比赵厂长还要火爆，惹到赵厂长他也就是骂骂娘，这位可是干出过提刀把造反派的家门都劈了的事。她也跟季老将军认识，季家出事，她就要带一批人带枪去上海把人都抢出来，但是对手就巴不得他们这么搞，要是这么干了，拖拉机厂肯定保不住了，估计还要牵连一大批人，那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嘛，赵厂长好悬才把她压住了。

前几天听说孩子救出来了，她就要去领人回家，一群人摁住了她。昨天晚上马素英想和赵厂长他俩一起来等孩子，赵厂长怕她见了人就哭个没完没了没让她来，今天早上她去找关系买了肉和菜想给林家送来赵厂长又说起码也要在外人面前他把林家介绍给她，她才好来。这一天可把她憋死了，这不是，没下班，就提着肉和菜来了。

她听赵厂长说了，林家男孩子多，只有一个女孩子叫小婉，一进门就自来熟地把肉菜一把塞进林红旗手里，拉着小婉的手，说完自己的身份，正想问小明在哪里，却被站在台阶上的林红军吸引住了。

她是见过季语明的，不止一次，印象里那个孩子整个人就跟玉做的一样，可是眼前的林红军，那么瘦弱，穿着一身洗到褪色宽宽大大的旧军装，看上去就剩一把骨头。这都是养了好多天的，那孩子刚救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她都不敢想。

她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上台阶，一把把林红军搂进了怀里，出了压抑而隐忍的哭泣声。

林红军愣了半天，才抬起手，轻轻地拍着马素英的背。

这是他半年多来再一次感受到成年女性的关爱，有些不太适应，鼻头酸，却哭不出来。任马素英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肩膀。过了半晌，才拉着马素英进客厅去说话。

马素英是听赵厂长说孩子身上有伤，直接让林红军带她进他的卧室，非逼着他把上衣脱下来给自己看。

林红军本来不想的，怕她哭，但是却又拗不过她，还是把上衣脱了下来。

少年白皙的身体上，布满了伤口，有用烟头烫的，有针扎的，有淤青，还有一道从胸口斜着往下直到肚脐上方的伤疤。马素英把他身体转过来，看到背上也全是伤疤。她还想把林红军的腰带解了看看下身，却被少年用坚决的双手制止了。

林红军说：“马姨，你给我留点脸吧。”

马素英把林红军搂进了怀里，放声大哭：“你爸是我和老赵的老战友，他活着的时候最疼你，要是他知道你受了这么大的罪，得有多疼啊，孩子你当时得有多疼啊。还有你妈，你说说，你妈要是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的罪，该有多疼啊。”

林红军脸上滑下了两滴眼泪，不，爸爸妈妈只会夸他勇敢，他听了妈妈的话，活下来了，他要好好活着，等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楼下的几人听着楼上的哭声，一个个都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