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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珣面上微有些吃惊,许是不曾料及从纪雪庵口中听到一个求字。冬日里再精致的园子也显得萧条,穿过一段临湖画廊,假山旁筑着一间精舍。侍女上前叩门,里面出来一个少女,迎着众人进去。程溏躺在内室床上,纪雪庵三两步迈到床边撩起床帘,只见程溏额上搭着一条布巾,却在熟睡。
侍女端来水盆,绞了干净帕子替程溏换上,手脚放得极轻,却还是把他弄醒。程溏迷迷糊糊睁开双目,胡乱转了转眼珠,落在纪雪庵身上,初醒懵懂的脸忽然现出一丝紧张。纪雪庵蹲下身与他平视,轻声道:“程溏,我没事。”程溏果然微微松了口气,没什么力气地笑起来。他从被子中伸出手,却被纪雪庵一把按住,“你在发烧,听话,不要伸出来。”
二人定定望着对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却不舍得错开眼珠半分,连祝珣和侍女离了屋子也未察觉。还是纪雪庵先回过神,站起身,“你渴么?我倒水给你。”他在屋中桌上寻到茶壶,水温热得正好,提到床边。程溏却歪歪斜斜正要坐起,见纪雪庵皱起眉,软声笑道:“我已经不烧了,躺得太久,身体又酸又痛。”纪雪庵坐在床沿,一手取下布巾,摸了摸程溏额头,的确不烫,便扶着他靠坐起来,脑袋以下仔细掖好被角,再小心翼翼喂了一杯茶。他自己醒后也滴水未进,二人均渴得厉害,你一杯我一杯,将茶壶喝了个精光。程溏噗嗤一笑,“桑谷的药果然并非凡物,我伤口已不痛了。先前醒过几次,祝珣说给你用了药,雪庵,你现下如何?”纪雪庵淡淡道:“我暂时无事,别的往后再说。倒是你重伤又受了一夜冻,还在冰水中待了许久,哪里仅有外伤这么简单?”
他忽然住嘴,双唇微微抿起,却是一条冷硬线条。程溏只觉纪雪庵周身气息一下变冷,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侧脸便又是从前那个冷漠无情的样子。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一时说不出话。纪雪庵转过脸,见程溏眼圈发红,心中一紧,面上仍是一派冰冷,“你为什么斩断腰带?明明说好同赴桑谷,你自作主张,到底在想什么!”
那时纪雪庵被谭底乱流卷至水面,瞧见腰带上的利刃断痕,一眼便知是程溏以绯红小匕所为。那股愤怒恐惧绝望再次袭上心头,纪雪庵隔着被子死死捏住程溏肩头,目光冷得似要将他冻伤。程溏并不挣动,摇了摇脑袋,低声道:“我那一口气终是憋不久,下水后没一会便到头。眼前发黑,脑袋却空白,心中反反复复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没有说完,纪雪庵恶狠狠接口道:“什么念头?便是死了,你也不愿拖累我?你那时不知我在水下却不再受蛊虫之苦,只道我们二人今日就要死在水底。死便死了,还是你连死也不愿与我在一起!”程溏重重闭上双目,咬牙道:“你知道你怪我,可我本能一砍,现在理论又有何意思?说什么你我之间不谈拖累二字,难道我当真能坦然与你共同赴死!”他仍不肯睁眼,声音却渐渐尖锐:“求生多难……我多舍不得死……平素安然无事说些什么不愿独活的漂亮话,生死关头却再清明不过,活着才是最好。所以我不能……哪怕只有一个人……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也是好的……”
他的呼吸间染上浓浓鼻音,纪雪庵慢慢松开程溏肩膀,沉声道:“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再也不愿放手,只有你……前言不搭后语,一派胡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程溏说自己比任何人都怕死,濒死时刻顾惜的却是纪雪庵的性命,岂不矛盾?纪雪庵心中隐隐作痛,终难再绷着脸对他发火,程溏闭着眼却看不见他又爱又恨的神色,只听他道:“不会再有下次。”
程溏一愣,以为纪雪庵会说不许再有下次。却又听见他道:“你没有错,是我不好,叫你一次次陷入险境。不会再有下次,我要你保你周全,也不再轻易受伤害你担心。等到这次的事情过去,我要叫你再无忧愁,每日对着我笑,只说我爱听的话,我要整天亲你,干你,同你做尽世上欢愉之事。”程溏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分明是荒唐大话,从纪雪庵口中说出却叫他不由自主相信。他睁开双目,眼中先前蓄积的泪水滚落两排,嘴角却含着笑,“开口闭口只听你要怎样,你是不是太过狂妄?”纪雪庵亦笑起来,低头飞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再招人嫌,我也知道你喜欢。”
却见程溏苍白脸颊挂着泪珠,嘴唇也没有血色,惟有眼角红得可怜。纪雪庵伸手替他抹去眼泪,“你我二人皆无事,哭什么。”程溏闻言愣愣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以前你那样对我,就算心里气得再厉害,也不曾如何。但刚刚见你那副久违的冰冷面孔,胸口仿佛针扎一下子就痛得要命,根本憋不住眼泪。”他脸上全是不解,纪雪庵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他的肩膀。他不会说安慰人的话,自己也不是有泪轻弹的人,只有怀中的人,这一生再也不愿叫他受丁点委屈。程溏仍是不太明白,却在他的怀抱中渐渐释然,低低唤了一声雪庵,寻到他的嘴唇,沉溺在最温柔不过的吻中。
二人亲热缠绵了一会儿,桑谷侍女轻轻敲门,却是送了饭菜来。自从山洞那夜略用了些干粮,再未吃过东西,腹中连饥饿之感都不觉了。桑谷中人通晓养生之道,端上的俱是清淡小菜稀软粥饭。程溏本要下床,纪雪庵却不许,坐在床沿一口一口喂他用完,自己再随便吃了些。侍女在旁目不斜视,待收拾完,恭声问二人还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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