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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无济于事,却是最本能的反应。纪雪庵双手来回在程溏背上抚过,不敢稍稍用力,亦不敢随意将他抱动。程溏吐血,显是被碎石砸中背脊,伤了肺脏。纪雪庵心急如焚,却听程溏轻声道:“主人?”
他堪堪吐出二字,却猛咳起来,温热液体不断顺着纪雪庵脖子流下。纪雪庵小心翼翼抱住程溏,自己亦翻身坐起,将他平放在腿上,急道:“程溏,你伤到哪里?”程溏声音十分痛苦:“痛……”纪雪庵追问道:“哪里痛?”程溏又咳了两下,喘息道:“哪里都痛,背痛,手痛,脚也痛。”纪雪庵最怕程溏被砸中脊柱,此刻听闻他四肢知觉尚存,不由放心许多。他松了这口气,却听程溏吃力问道:“主人……可有受伤?”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无穷无尽的怒火一下涌上纪雪庵的心头,几乎将他焚毁。纪雪庵强自抑制着不狠狠掐住程溏脖子,声音压得极低,已是咬牙切齿冰火难辨,“不要、叫我主人,我不稀罕你这样的……我已依约将你带至青浮山,珍榴会也已结束,你我二人早就毫无瓜葛!不要再让我听见你叫我主人,够了!真的够了!你有病么,你脑子坏了么,我究竟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先前湖色山庄也是,差点被人活活打死……我也是,一路待你苛刻根本不算好……你又不欠我们!你到底为了什么,脸不要了,连命都不要!”
黑暗中纪雪庵的声音愈来愈响,怒吼震得石屑纷飞。程溏忽然抬手抓住纪雪庵衣角,叫他一瞬停了下来。他瞪着漆黑,瞪着程溏,等待他还能说出什么辩辞。程溏喘息间胸腔全是细细湿音,听来竟如哽咽:“没有湖色山庄……没有别人……一开始……就只有你……”纪雪庵抑不住粗重呼吸,却拼命抑住,生怕错漏程溏一个字。他的手摸索着探到程溏的脸,却在他的眼角摸到一片潮湿。程溏的眼泪在他的手掌下更多更凶地涌出,断断续续艰难道:“没有别人……只有你……我本就是为了你,求湖色山庄带我来……青浮山……也只为见到你。能在路上就遇见你……我简直不敢相信……这般好运,死皮赖脸……无论做什么……都要待在你的身边。”
一时间,过往被重复无数次的话语在纪雪庵脑中重现:“我愿为主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纪雪庵的手颤抖着覆住程溏的脖颈,虎口感受到血管的搏动,生生不息,却分明是那么脆弱的性命。他只觉全身所有的血都涌到了头顶,其他部位战栗至几乎痉挛,心如被抛入沸水,挣扎却无人捞起。纪雪庵从未尝过这种滋味,太浓郁太强烈的情绪,千年而成的冰山也要崩裂,他甚至无法分辨,此刻究竟是喜是怒。纪雪庵忽然闪过一丝念头,或许他发疯了,程溏叫他发疯,再得不到那个答案,他便要发疯。他低下头,声音仿佛从胸膛振出:“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辜城的小酒店外,分明是你我头一次相见。”
程溏哑声笑起来,“不,你我头一次相见,却是在半年前。主人可还记得,半年前一个春雨之夜,你在湖城郊外的一间破庙里,杀了一个魔教教徒?”纪雪庵一时恍惚,慢慢收回手掌,喃喃道:“不错……那个晚上,湖城郊外的花开得很好,但风吹雨打,满地落英。我在入夜前寻到那间避雨的破庙,庙里却已经有人——”他猛然忆起什么,惊声道:“你是缩在柱子后的那个小乞丐?”
程溏咳了两声,继续道:“那天被主人杀死的正是魔教承阁的杀手,我已躲了他三日,却还是被他找到。我为避人耳目,刻意作乞丐打扮,主人以为我不过是躲雨的路人,那人却以为主人是我寻来的帮手,我躲在柱子后,看见你们动手。”纪雪庵没有说话,听着程溏停顿片刻后轻声道:“那日,若主人没有出现,我便已走投无路。真正的走投无路,不仅要被魔教抓回,更因半年前那个时节,青浮山万家广发请帖,邀约江湖豪杰共赴秋日的珍榴会。我自然知道万家与魔教暗中勾结,料想今届珍榴会必然生事,故而离开湖城,在外游走打探。我要去青浮山,但凭我一己之力,我又能做什么?我要有人帮我一起阻止魔教,可是偌大江湖,竟然寻不到一个值得托付之人——直到那一天,你走进那间破庙为止。”
纪雪庵仿佛回到半年前那个春夜,雨下个不停,暗香浮动的小庙,他站在檐下,看见一把冷刀明晃晃刺出,使的分明不是正道功夫。纪雪庵吃了一惊,湖城郊外的破庙里,竟然有魔教教徒出没。湖城远在东面,而魔教却向来偏居西域,究竟是何时将爪牙伸得那么远!他不及多想,连璋宝剑脱鞘而出,银光如霜,迎向敌人。
程溏似与他想起同一幅画面,不由低低笑了一声,才喘息道:“冰姿雪貌,白衣无暇,美玉雕成剑鞘,绽满大朵莲花……传闻中的人竟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那个名字几乎便要脱口而出。我却来不及感慨,脑袋很快一片空空。江湖大侠,武林好手,其实我见过不少,但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剑,亮如白昼,似能刺破一切黑暗。”纪雪庵亦陷入回忆,慢慢道:“那人反复问我圣宝在哪里,我根本听不明白,只想叫他滚蛋,但他一攻一守皆是拼命之招,叫我不觉也动了杀意,不再耐烦,一剑给他个痛快。”程溏在黑暗中微微笑起来,“我看见你面无表情,一脸彻骨冷意,却口吐狂言,魔教既有圣宝,又怎会有你这样的脓包,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今日是你,来日便是十个韦行舟,我也一并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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