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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吕将军,你看见过坐在车里出征的主帅吗?”
吕释之躬身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看着山脚下参差不齐的取水军士,在校尉的指挥下一队一队;来到溪边,收剑弯腕,章法有度。可我还是不禁犹疑。这和我上一世见到的军队完全不同——他们衣衫并非整齐划一;每人手中军械亦并不相同;行军步伐矫健,但却各有各的样子;干粮别在腰上,鼓鼓的一块——整体看上去有些凌乱。
这三万军队真能如楚王所说,以少胜多么?
楚王坐在我的身边,目光落于众军,若有所思。阳光洒在他身上,如此近的距离,我甚至可以看到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在完美冷洌的面庞上衬出了俊美,我心下怔了怔,忙转回了头。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忽然开口问我:“太子,军威壮乎?”
看向前方,远处的长云暗于一片山色,我犹疑道:“行军中有人瞻前顾后,东张西望,智而不贤;有人目不斜视,步伐稳健,忠而固执;有人行步如飞,步伐跳脱,勇而不安;有人垂首看路,神色呆滞,愚而不知所谓。先生,如此军队,真是精锐么?”
楚王闻言,俊颜上倏地勾勒出一丝轻微的笑意:“在善战者手中,无论什么样的兵马,都能成为奇兵勇将。”
我怔了怔,笑道:“先生这么说来,这些军士,日后定能都能成为精兵强将,为我的利刃,助我成事……”是么?
“战场上无论智者、勇者、贪者、愚者,皆可以大用。”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楚王虽然面色仍是冷冽孤傲,但眼中蕴藏的笑意似乎变多了。
行军的途中,他常常会不自觉地向我讲起山川地理,行军布阵,也会指着群山环伺的峭壁和苍翠如幕布的幽深树林一点一点教我,何处好设伏击,何处善于火攻,何处能结营扎寨……我几乎受宠若惊。
难道,他被迁入京城迁怒于我,当时才对我那般冷落?
却见楚王将水袋拿出,双手明明适才握着缰绳,却仍然精致如白玉,他姿势优雅地抿了一口水,喉结微动,伸手擦去唇上鲜亮的水渍。
我不禁回想起他这几天骑在马上的风采……陡坡峭壁重山密林间,平原荡野中,任谁看见了他,都会想到青年将领的壮志豪情。
初时,我亦不禁问自己……这个人,真的是那个楚王?我没有想到,原来在这弓、马、血与剑的世界中,在这属于他自己的这片天地里,他竟能如此神采飞扬。
他接着说了下去,声音如我初次见他时那般醇厚好听:“智者自负智慧,可使其争相谋划立功;勇者自负勇力,可使其冲锋陷阵,不顾生死;贪者爱财,可用财物诱其为你趋驰;愚者不明,可教化使之勇于为你牺牲。”
说罢他指着站在小溪边的一人道:“太子殿下……你看那人恶口恶舌,行军途中一路不止,为众兵士所憎……此等人,太子可任命为监军。”
我的目光随着他的手势移动。
“此人以助人为趣,爱管闲事……此等人,太子可任命为伍长。”
说罢他又指向另一个靠在树下休息的军士:“此人万事皆爱指指划划,此等人,太子可任命为什长”
我随着楚王的目光望去,只见他又指向了一个严肃沉默的老兵:“此人好用刑罚杀戮,不听谏言。适才孤见他用马鞭鞭笞掉队军士,已将人打死。刑必见血,六亲不认……此等人,太子可以任命为百夫长。”
我点了点头,心下诧异,不想行军三日他竟已将众军观察得如此细微,面上仍是谦逊问道:“那万人之将呢?”
“万人之将不苟言笑,知人饥饱,建成侯吕释之便是这样的人。”
楚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续道:“太子如今出兵,天时地利人和,已有不败之象。若是太子想要战胜,用他们足够;但若太子想威名远扬,便尚需百万人之将”
我怔了怔,其实在宫中随楚王学习兵法已觉受益匪浅,只是楚王似乎从未认真过。
可是如今他的神色……不禁让我觉得……他这才是真正在教我了。
于是我问道:“何等人物堪称百万之将?”
楚王抬首望向远方的崇山峻岭,似乎勾起了回忆:“功勋卓著,威名远扬,出入豪门大户,近贤进谋,方才是百万人之将。”
我微微一怔,垂眼恭敬地答道:“孤受教了。”
急行军七日后,终是隐隐约约能看见前面的城垣了。日光下显得空寂而寥落,好似没有人迹。
这是我大汉临着燕国最近的一座城池;也是燕国通向大汉腹地的咽喉要地,孓城。
我仰头北望……只见平沙无垠,空落的城池外,敻不见人,只剩下满地断草枯蓬,一直延伸到天边。
斜插的残旗,在烈阳下如鬼影般摇曳,兀自斑驳,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似乎无声地昭示着几天前发生的大战。
群山之间,河水萦带,却风悲日曛。已历交锋,城未破,终究等到了朝廷的援军。
昨日晚,燕王军听闻楚王来,便自退了,驻扎在了燕地离孓城五十里外。我纵马立在城门下,隐隐闻到了还未散去的尸臭,马蹄尽边是断剑和残肢。
看着尚未清扫干净的战场,几日前交战场景似乎就浮现在眼前。
——黑云压城,甲光向日,旌旗如林,扬刀提马,飞骑驰骋。
一股萧瑟之感从心口涌起,我心下叹了一口气,终是率军进城。
这座城池原本的首将将其官邸稍作修缮,空出来让给了我,我军虽远来劳顿,却未疏于防务,在吕释之的调度下驻于城中。这晚吕释之将随军带来的牛羊宰杀,大宴将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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