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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谁云生女不如男,万里从军一力担。
朱扉日月如重镏,森大干戈比旧探。
柔质几会沽重禄,大名会且忙雄谈。
忠孝可怜巾帼惧,忍使须眉对影惭。
此诗乃董廷晋所作,单赞花木兰替父从军的事迹,以此教天下人都知道,休言女子不如男,休把女子不当人。
话表许栗铭因碍着青石山招安的大事,不愿插手平城县,众女只得自行离去。再说那娇儿园内,时直暑日,熊衮赤着身,斜躺在椅上,左手拿着蝇拂子,右手一坛冰藏过的米酒,正自在快活。只见那曾宁气急败坏,口里念叨腌臜言语,一跺一步,走向前来。熊衮也不起身,笑道:“大官人何事?”五尾豹咬牙骂道:“可知婊子无情!那苏红娟个骚蹄子,直如此狗眼!上月还与我打得火热,如今那清百年来了,不惑年纪的人,云雨了多久,半点不与我尝!”熊衮咧嘴笑道:“他自是官大,又是你泰山的兄长,就是多睡几晚又有何妨?”曾宁啐一口,骂道:“驴鸟千般入的货!她伏侍那兄弟俩,也无多少廉耻。待俺将来补了官,非有她好受的!”熊衮自是粗卤之人,反倒点头道:“是也,不若大官人且寻几个别的,权做替代,那刘家卖瓜的半月前吃马贤弟捉了,也是有些姿色。”曾宁长叹一口,道:“那是良家女儿,那晓得娼家风流?不瞒将军,园子里那个我没睡过几晚?思来想去,还是苏家婊子最浪,讨我欢喜,想是官家养的李行,也没她那骨子味。”熊衮笑道:“说到貌美的,俺倒是知一个,也是有姿色的,便是那陈丽卿,若教俺拿了她,定折了手脚,与我生几个瓜儿。”曾宁也消了气:“将军前些日子说道如今也有新瓜,小人也欲补补身子,不知可否……”
正说间,又走过一人,乃是恶角兽孙獬,亲捧着一锅肉,道:“熊爷要的瓜,小弟已分付做好送来了。”揭开盖看时,竟是热辣辣熝了一锅赤子,尚未剁开。熊衮流涎道:“此物最美,吃了就有百十人力气,大官人你也同吃,待到清大人走了,床上也教那苏婊子匾匾地服。”孙獬道:“熊爷,此是聂家产的,那婆娘如今风了,是要埋了做料,或再打一顿消遣?”熊衮吸了口汤,笑道:“待俺们吃了肉,把骨头与她看看,定然最妙!”三个大笑,并着冷酒吃了一半。熊衮又道:“且留份与马兄弟,他也着累。”
话未完,就见那马铨领着一队人马,喘气回来。三个奇怪,马铨赶忙先吃了三碗酒,抹了一脸汗,喘息道:“万幸我走得快,不然那里留得性命!”就说了于娇等人之事。曾宁龇牙,冷笑道:“戴畅那群贱人,如今露了驴脚,必在附近不曾远走。”熊衮思索道:“却不知那三个汉子是何处的。”马铨道:“小弟不知,莫不是那梁山余孽?”孙獬道:“混沌!那梁山早吃朝廷杀败,未留一个活的,想是寻常草寇。”熊衮傲道:“纵是梁山亲至,能有几人敌得我?那三个又未追赶马兄弟,想是手段一般,不敢争斗,且放他过去,理他做甚。”马铨只道有理,孙獬却道:“那些个婆娘走不远,不若连夜去捉了,纵然寻不到,也就附近村坊新捉些妇人,以增补园子何如?”几个商量一番,暂且不提。
再说许栗铭三个,自于娇、戴畅几个去了,各自无话,无头乱撞了三五里路,张雷忍不得道:“许兄,莫不是我等真不助于娇妹子?”许栗铭道:“军令如山,纵要厮杀,也须禀报宋大哥。我等既要招安,如今岂能孟浪?待招安了,参那伙人一本,再议不迟。”张雷低道:“那腌臜地正是赵官家的,禽兽尚不坏自家巢窠。”许栗铭瞪了一眼,张雷不敢再言。段金朋叹气道:“如此,倒羡那马陵泊的好汉。”许栗铭道:“如今你去,尚来得及。”段金朋忙道:“兄长,我等于山寨都了誓愿,你我俱是一会星辰,只有与山寨同死,岂能叛了宋大哥!”许栗铭道:“我知你心,且多分些粮食与百姓,求个良心安稳罢了。”三人终不欢喜。
青石山人马缓缓行至一村庄,那村里里正不知遁去何处,只有几个老者相迎。这伙老人颤巍巍道:“大王饶命,官府收了租子,实周济大王不得许多,只有薄礼,还望大王海涵。”许栗铭慌忙下马,扶起道:“老人家,我等不是借粮的,乃是赠粮来的。”为一个老妇人惺忪着眼,似信不信,见许栗铭面善,年纪二旬以上,未有半分歹意,不禁流泪道:“老身十年未见公道的好汉了!”哭得情动,许栗铭连连请老妇人坐在大石上,听她说道:
原来这老媪本是高唐州人氏,昔日梁山为救柴进,攻打高唐州,知府高廉强征百姓守城,其有二子,皆死于此。后来城破,老妇以为必死,索了绳子,欲要自尽,却吃插翅虎雷横救了性命。雷横见其可怜,又想起老母,于是多赠钱粮,教她过活,故也不恨梁山。数年间,只因朝廷恶法,流落此处,勉强过活。今个见这伙好汉仁义,悲从中来,难以自制。
段金朋、张雷闻说,也十分怜悯,分付喽啰,令把钱粮多分些,教抬至老人家内。村中百姓,原多藏在家中的,见此这般,相继出头。有人跪请头领名姓,段金朋本欲相告,许栗铭使了眼色,只得就住了口——既要招安,此时不便告诉,免落奸臣口实。三个都如先前道:“我等俱是效梁山好汉,姓名不足为道。”喜得百姓更是道:“老天开眼!当初宋大王吃那伙昏官害了性命,朝廷只道除贼安民,那有我等半分好!反不如宋大王在的时节,滥官污吏,尚是收敛一二!如今大王们在,可能占了此处城池?”许栗铭几个见说,相视苦笑,正是:
乡老空传壮士名,金沙雪浪何地凭。
天子耳惯锦城曲,不闻民间疾苦声。
内中又有一老汉道:“不知好汉们可愿替此间百姓杀了城中狗官,那清家翁婿,都是没廉耻的驴牛贼王八,好生刻薄!一心只有捞钱害人,何来半分爱民!”张雷低,暗暗握拳,又见老人气涌上来,恶恶吐了一口痰,口里只是骂,说的急急含混,大意又是听闻曾宁本是奸商出身,搞甚么害人园子,凡进去的,未见出来过,不知坏了多少性命,恰与戴畅一伙说的相同,可恼杀不得。村人又道:“若知女孩儿们受此大难,悔不该生育。如今几个村子都道,若是再有生女儿的,趁早扼死,免得今后受罪!”三个好汉闻言无话。
村民又要杀鸡宰鹅,招待众人。许栗铭见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了,力求素些,实则毫无胃口。段金朋道:“你这里正不在,莫不是有亏心事?老奶奶莫怕,我等既然来此,替你等除了他何如?”老妇忙道:“好汉错矣,我这处里正只是胆小,不是恶人,只是我这也有几个好女儿住,他怕惹祸,上月就搬去邻村住了。”许栗铭又想起戴畅等所说言语,便道:“老奶奶再无别的亲人了么?”老妇听说,又留下两行浊泪来——这老妇本还有个孙儿,两个离了高唐州,先去了沂州寻亲戚过活。因孙儿骂了高封,吃捉在牢里,老妇筹钱欲赎人,恰逢猿臂寨攻城救刘麒,并抢刘广母灵柩,大闹沂州城。刘广、刘麟领队冲进牢里,杀了白日鼠白胜,又纵容喽啰把那几个节级牢子都杀了,纵是无意放出来的囚犯,亦吃杀了许多,老妇孙儿亦在其中。
许栗铭听得酸楚,握住老妇手道:“老奶奶若不嫌弃,把我当孙儿就是了,若要上山,亦可接你去,保你从此不受欺恼。”老妇呜呜道好,只要等孙女回来了再议,栗铭正要问孙女何在,老妇熬煮糖稀已罢,定要三人吃些,说是孙儿当初也爱。三人接过,张雷先吃了,伸腰道:“兄长且待,兄弟出去耍拳,消了食再来。”段金朋知他秉性,也道出门。正说间,忽听得门外村中,钟响了三声,老妇喜道:“孙女们回来了!”出门儿迎,却是戴畅一伙。众人撞面,同时怔住。戴畅先道:“见过头领。”转看老妇,道:“奶奶,孙女们路上遇到些歹人,白日不敢回,方才归来。”说罢入门。老妇不解,见多个于娇,又奇又喜,不知甚么来历。许栗铭见众女不理他,虽敞亮着屋门,亦不好进去,干笑道:“且不打扰。”原来戴畅四个,只在远近村坊潜藏,既有百姓照应,自家又机警,官府如何寻得?纵然杀了清十年,曾宁等人,亦搜查不得。
张雷听闻于娇来了,先是惊喜,再是尴尬,看段金朋时,段金朋又望向许栗铭,三人都觉窝囊。半晌,许栗铭长叹一口气,道:“我等先走。”张雷欲言,见许栗铭面色不善,不敢声张。三人匆匆上马,叫喽啰连夜起身而去。天色黑沉,兵马不识路,栗铭顾不得许多,只教往前撞走。走到路口处,探子来报:“前面似有大队人马走过。”栗铭下马取了火把亲看,见道路上有着许多水迹,想是有人马经了溪流,路过此处。栗铭道:“莫要管他。”幸得钱粮分已备,兵马行走得快。又不知走了多久,遥遥闻到焦味。时至黎明,段金朋道:“想必是远处村坊炊饭,不如去讨些饭食。”张雷却道:“那有心思吃饭。”许栗铭亦不多言,只是远远瞅着那村庄处,眼见隐隐亮,蓦地道:“甚么做饭,分明是失火!”忙令大军疾行。又奔了数里山路,至一小村附近,但见:
黄犬仓皇,黑鼠惊窜。断头老朽,斜零零倚靠土墙;折臂儿童,孤单单倒趴赤地。焰火纷飞,蛇虺般房梁缠绕;残灰迷眼,毒雾似呛人咽管。烧灼灼黑天透,血淋淋黄茅染。沉风烈热人难近,乡民哀嚎孰能听?
三个头领大惊,急唤众喽啰灭火,又寻得那幸存的来问,方知官府又来捉人,只说是有贼,烧杀一番,捉了村里不少妇人。三人都觉血涌上脑,急问官军往何处去了,村民把手指向北面,正是三人来时的方向,旋即心忧如焚。三人顾不得许多,教留下一半喽啰救治灾民,余下一半都随着转路杀回去。此时方恨路远马迟,恨不得化作星点儿,划空过去。眼见日出,路甚熟悉,却是背着风,闻不到烟味,见不得是否有火光。许栗铭心急难定,只求那村子无事。没曾想,到底是迟了,待赶到时,也遭官府害了。那村中大钟处,挂着几个尸,都是赤裸,剖开了腹,没了五脏,不是昨夜那几个老人又是谁的?旁边张贴着官府告示,上书“助逆反贼”四字。附近房屋,无不残破,死亡男女,横七竖八。许栗铭跳下马,大呼于娇几个名姓,那里有人应。到那屋子处,幸无尸,许栗铭稍安,只愿于娇一伙带老妇人走了。出了门一转,只见破墙坍塌处,压着衣角,甚是熟悉,赶忙扒开,翻过几块土砖,看到些许血染烂肉,栗铭流泪,不忍再挖,遂跪倒在地,仰天长啸。段金朋、张雷两个上前扶起,说了些话语,计较定了,命众喽啰把一应尸埋葬了出村。
再说那屠戮二村的,正是熊衮一行,今得胜而还。那曾宁也一同前往,此贼本无本事,却托他丈人花重金买了条鸟枪,自以为得意——却是朝廷命高手照着陶震霆那杆溜金火枪仿制了几条,这火枪宋朝罕见,匠人不敢轻易拆看,以此仿制不得毫无二致的,便是制法、物料、用法和威力上也差了许多。于娇一个,尚赢熊衮不得,戴畅、晁晶二人,亦不是马铨、孙獬的对手,又有火枪暗算在彼,众人只得怀恨被擒,同两村应有妇人,都吃押在囚车内。熊衮分付土兵道:“切勿磕损了那几个坛子。”坛子里乃是五脏,用盐腌了,将来下酒用的。
于娇等人吃捆翻了,自料若是进了娇儿园,必遭受辱,只得死命挣扎。曾宁见状笑道:“休再顽抗,老爷我也是最爱女子的人,你虽是我岳丈仇人,我却怜香惜玉,好好伺候老爷几晚,免受皮肉之苦。”熊衮一旁嗤笑道:“莫信他,他有好几房小的哩,那话儿也小,不是好的。既是知县相公的仇人,不如赏给手下兵卒,待玩罢了,早早扔进园子里种枣!”曾宁见熊衮抖出丑事,心中大恨,又不敢直言,纵然握枪,也没那胆子,只好苦笑道:“熊爷说笑了,小人今日见熊爷本事,好生心佩。”熊衮大笑道:“当初梁山三个齐上,都战我不得,如今便是五个梁山贼人,本将也不俱他!”待回到娇儿园,熊衮教众兵把于娇一伙先关进园子里,等待落,令各自去歇息,只等晚上吃了庆功宴席,一人抱一女娘享受。众土兵欢呼。于娇几个各自叹息,把眼去看那园内之景,只见:
胶黏褐土,枒杈怪树。瘦枣干瘪,串头般干风摇曳;毒蕉绽放,朽尸似臭气熏天。烂泥地里露人骨,阴幽牢房传妇泣。河里流脓,风中卷屑。淫乱无耻满屋鬼,伤生害命一群魔。
且说清百年与清一年得知仇人被捉,欢喜不已。清百年搂着苏红娟,二人身上没三件衣,一道出来。戴畅四个见是苏红娟,破口大骂。苏红娟不以为耻,媚笑道:“你道我没廉耻,我教满园壮汉都来伏侍你,少说也有十七八个叫你满意的,待到那时,更说谁无耻?”清一年道:“吃了本县的药,贞洁烈女也当不得!”单筱寒也骂,只恨自己待苏红娟不薄。苏红娟耸肩道:“你们终是贼,那有荣华富贵?我投了清大人,升到园子总管,将来也能做个诰命夫人。”说罢,依偎在怀,教曾宁又恨又妒。清百年推开苏红娟,上下打量于娇,道:“此女倒也标致,今晚教本官试试,与四弟解恨!”于娇忿愤道:“淫贼!折辱我等妇人,必遭报应!”那边苏红娟见清百年移情,心中也暗暗怒道:“那里来的贱人,挡老娘的路,待我撺掇送京凌迟了,看你如何!”只好去拥在熊衮怀里,把手上下摸道:“熊爷吃了补物,想是精壮十分,不如今晚就与奴家说说如何擒贼的。”直撩的熊衮火热。马铨见曾宁面目,与自家类似,也是窃窃咬牙,暗道:“小贱人,待我迹了,也教你这般下作。”
当晚宴席,于娇等众妇人都被缚在将军柱上,众土兵各自待命,只等分人。熊衮查点手下八队官军时,少了一队人马不至,先命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仍不见来,叫人去唤,心中疑道:“那领队的乃是镇村王乔二,也是个贪恋女色的,如何不见来?纵然不来,手下兵卒也未见来报。”转念想道:“是了,他那队人马单单守在后面营里,离得远,恐是记错了时辰。”思索间,忽有土兵飞奔来,急禀道:“后营吃贼人攻打,危在旦夕,求熊将军兵援救!”熊衮骂道:“胡说,我在此多时,何曾见有贼!且教乔二严守寨子。”说罢,分付三队人马,没奈何只得去了。不多时,又有兵卒来报,说道县里有人放火烧了府衙,怕是戴畅余党。熊衮喝道:“这厮们不都在这里!想来何处小贼虚张声势罢了,那三队人马,去捉了贼人,莫教走脱!”再起三队人马,也是迫不得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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