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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〇一章 仲盈下（第1页）

如今公子丰已经守孝半月，离二十五天之期还有一旬时间。但仲盈却没法等他回京邑了，她在母邦已经待了这么长时间，明天就要返回申方，只能主动去宗陵和幼弟告别。为此她还特意准备了一卣上好的郁鬯，希望他能喜欢罢！

……，……

车行约五里，已到达北岗脚下，仲盈与贞眉、阿蘋下了车舆，依然由阿蘋抱着陶鬲，仲盈亲手取了那卣郁鬯，一同向北岗而去。北岗上远望是层层繁盛的林木，到近前却颇见稀疏，其间分布着一些错错落落的祭台，乃是族内各小宗的墓所。

继续往高处，越过一个小山坳，就到了宗陵所在。山坳口有几间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的小屋，是上次母亲送葬时所建，用于临时停灵和人员小憩。而幼弟公子丰就选了一间，作为守孝的居处。

这居处自然是很简陋的，室内地方不大，也没有铺上底木和文席，只在角落铺上了黍草，垫上一张苇席作为下榻之处，榻上设着一床布衾，看其形制，当是以苇花填充。此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连每日的食水，都要阿蘋从京邑取来。

环顾着这一切，仲盈颇有些吃惊。母亲葬仪当日，她并未怎么留意这几间屋子，没想到会简陋到这个地步，而子丰居然就安心住下了……这还是那个自幼饱受母亲宠爱、生活向来优渥的幼弟吗？

“申姬夫人，公子肯定在君夫人的陵前。”阿蘋说，她以为仲盈是在找公子丰。

仲盈点了点头，也不解释什么，向贞眉说道：“眉眉，我们去夫人陵前。”

三人向山坳里走，转过两道小岗，就到了仲任夫人的陵地。陵地选址很好，是一片向阳的山坡，山坡正对着南面的祖亩、京邑，远处是南乡、前乡和渭水，更远处则是横亘着的重重山脉。坡上生机盎然，青草历历，夹杂着一些野花，一个少年正躺在其中发呆，手边还放着一卷竹简，俨然正是公子丰。

察觉到有人过来，公子丰随意的招呼了一声“阿蘋”，继而发现来访者不止一位，连忙起身整理了下衣衫，敛容问候道：“盈姊，眉姊，两位怎么来了？”

（）;（）　　“来看看你，”仲盈回道，仔细的打量着幼弟的脸色和神情，“不错，气色比之前更好了些，但也不要过分哀切。”

“唯，”公子丰垂手答应，又发现了她手上的铜提卣，“盈姊，这是”

“是郁鬯，想着你在这边不容易，特意带给你。”仲盈微笑道，把铜提卣递给他。

“这酒可难得，是盈姊从申方带过来助祭的，没有用完。里面的郁草，还是盈姊亲自带人采的呢……可要收好了。”贞眉补充说。

郁鬯确实是难得的佳酿，做法起源于大邑商。鬯本身是黍酿造的醇酒，郁则为香草，大都由南方贡入，十叶为贯，百二十贯筑以煮之，取浆调和鬯酒，即为郁鬯。大邑商有专门的郁人负责制浆，鬯酒又有专设的鬯小臣管理，调和成的郁鬯，向来用上等的铜卣盛放，用于最高等级的祭礼及宴会。

但公子丰似乎有些介意：“要是用陶卣盛放就好了。”

“郁鬯哪有用陶卣的！”仲盈气道。她瞪了幼弟一眼，倒是找回了几分从前的印象，“这么大了还淘气。”

“盈姊教训得是。”公子丰连连点头。

“听阿蘋说，你坚持要把盛食物的铜鬲换成陶鬲，”贞眉笑道，“居丧从简，甚好。但也不可太过。”

“原来如此，”仲盈明白了些，“心思殊为可嘉，但你自己的病还没痊愈，不可一味自苦。守孝期满之后，就回京邑好好休养一番。”

“诺。”公子丰再次应道。

“我明天就回申方了，”仲盈再次叮嘱，“一切自己保重。”

“盈姊要回去了吗？”公子丰连忙追问，“我听说，申方与戎人交好，也曾多次联姻，颇有戎风？”

“是的。”仲盈应道。

申方是一个很强大的方邦，但一直游离于大邑商的统治体系之外，未曾臣服。也因为这个原因，被称为“申方”而非“申邦”，其首领则自称“申公”，也异于大邑商统治下的诸侯、诸邦伯，多尹、多子等。

（）;（）　　而周邦却正好需要申方，借助申方与犬戎的亲密关系，从中调和自身与犬戎的矛盾，如此才有余力响应商王之命，征伐西土的诸多戎人。

不仅如此，周邦的邦君，虽然在大邑商的体系下自称“周侯”，但和申方这样的方邦交往，或者在自家邦内，也是以“公”自称的。如先代周侯，邦内称“公亶父”，当代周侯，邦内称“公季”。

除了申方以外，周邦还有不少交好的方国，或同姓同源，或和申国一样，为姜姓且通婚，或为姞姓且曾有通婚，关系都能追溯到周邦南迁之前的豳国时代。他们遍布泾水、汧水河谷，挡在北方戎人和周邦之间，虽然不如申方强大，却也起到了藩屏周邦的作用。

正是出于这样的背景，仲盈才会以周侯嫡女的身份嫁入申方。她自己出嫁之前，周侯除了准备丰厚的嫁妆，还特意说了一番形势，嘱咐她要敦睦亲戚，宜其室家，维护周、申之间的友好关系。

这么一想，仲盈忽然有些想念父亲了。可惜他身为大邑商的牧师，长时间征战在外，自己难得归宁也见不到人。尤其是当下的一战，从仲盈及笄出嫁那年就开始，如今已是第三年。

正在出神之际，公子丰又问了：“盈姊，姊夫为宗子，日后定能继承申公之位罢？”

仲盈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她那位夫君，英武过人，深得族中之望，连带着她也极受尊重，对此她是很满意的。

“那盈姊你之后有了孩子，名字可要雅正一些，毕竟是我周邦的外甥，”公子丰的神情很是郑重，“务必不能染了戎风，叫什么虎啊、豹啊的，继位后太不详了！”

申公虎、申公豹？

仲盈点了点头，她也觉得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