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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叛逆
来大理寺传圣上口谕的,是个十六岁的小太监,名叫迟小乙,是新提拔到圣上身边的内侍。
沈星河去宫里原就去的少,朝会旷缺十之八九,迟小乙从未见过他。来传谕之前,就被前辈提醒,说沈二公子为人高傲脾气很差,让他留心些。
今日一见,沈二公子果然满身戾气,一脸随时找茬寻衅滋事之态,听过圣上口谕之后,“抗旨”二字几乎写在了脸上。吓得迟小乙惶惶不安。
好在沈二公子给了圣上面子。一路上,迟小乙半句话也不敢跟沈星河搭,将人带至宫中御花园的一间暖阁前,恭恭敬敬请了进去。
德宗帝宋适,六十多岁,前些日子着了凉,龙体欠安,秋意才深,暖阁里已点起暖炉,坐在榻上靠着软枕。
沈星河跪在榻前,被热烘烘的空气熏得脑子嗡嗡的,只隐约听到圣上德宗帝夸赞他“星河识见明敏,智虑周详,尽心竭诚破得诡案,为朕分忧,朕心甚慰”之类的废话。
德宗帝论起来是他的舅舅,一句一个“星河”,叫得很是亲切,沈星河却觉得刺耳。他全然没有立功后的喜悦,拉着一张死人脸听得一脸木然。
他通宵未眠,疲倦的很,感觉随时会一头栽在席子上睡过去。心中默默道:破不了案要跪城楼,破了案要跪皇帝,这不是都是跪吗?!早知道就不那么拼命了!
德宗帝的一句感慨忽飘进沈星河耳中:“这个案子是从刑部转到大理寺的,你父亲未能处理的案子,你却破了,可见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沈星河像被戳了一锥子,猛地抬眼:“微臣能破案,与尚书大人倒也没什么关系。”
德宗帝被噎了一下:“你这孩子……”他摆了摆手,“罢了,你们的家事朕不想掺和。星河,朕看你气色不济,是不是身体不太好?若你实在觉得辛苦,朕便将你调回礼部,当然了,只调职,不降品级。”
沈星河的脊背越发挺得笔直:“微臣身体好得很,不敢劳圣上挂心!”
德宗帝抿了一口茶:“朕是担心大理寺的公务太过繁忙,怕你受不了。”
沈星河眼里立刻写上了“倔强”二字:“禀圣上,微臣在职上游刃有余,完全不在话下!”
德宗帝脸上带着的慈祥的微笑:“朕不是怀疑星河的能力,只是钟馗案已然水落石出,事情既然办得圆满,你又何必在大理寺做这苦差呢?”
沈星河眉心拧起:“禀圣上,此案真凶虽落网,却仍有疑点未解,算不上圆满,微臣还要追查。”
德宗帝面露犹豫:“星河做事周全自是好的。朕只是觉得,你似乎不情愿当这个少卿啊。”
沈星河眉一抬,眼角锋利:“微臣何曾不情愿?微臣愿意得很!”
德宗帝似笑非笑:“你若坚持,朕也不勉强你。那么,星河可有什么需要朕帮忙的?”
沈星河在大理寺遇到的阻碍颇多,但那点小事绝不会在御前提,他铿锵有力地回答:“没……”
突然顿住,眼前闪过一个似轻燕、似清竹的身影。他改了口:“微臣稍微有些缺人手。”
德宗帝笑得宽容慈祥:“这个好说。你想要谁?朕立刻给你调过去!”
沈星河眼中闪了闪,道:“微臣尚未想好。只是希望纳入麾下之人不论身份高低,出身如何,只求任人唯才。望圣上恩准。”
沈星河从未向他这个皇帝舅舅提过什么要求,德宗帝也太久不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觉得新鲜,失笑道:“你这是看上了何方神圣?区区小差小吏,是谁都无妨,你用便是。”
沈星河谢恩告退之后,服侍在一边的迟小乙上前给圣上添茶。德宗帝捧着茶盏,忍不住笑着摇头。
迟小乙见德宗帝高兴,陪着笑脸顺风拍马:“奴婢曾听人说沈二公子疏于公务,今日一见,明明峥嵘有为,实乃年轻才俊,可见传言不可信呐!”
德宗帝摆了摆手,笑道:“传言并不假,你若一月之前见到他,可不就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他在礼部司时,供职六品员外郎,一个月就初一十五两次朝会,一年到头他都不来几次,好不容易大驾光临,还摆一副臭脸。你若不理他,看着让人生气。你若理他,他就顶嘴,能把朕气死!”
说到这里,脸上笑容慢慢消失:“星河小时候,可不是那副样子。他天资聪颖,少时初露头角,表露出过人的文武兼才。朕原本介意他的真正出身……是这孩子的才情令朕放下成见,甚至两难于将来让他文入翰林,还是武镇边关。可是后来……”
德宗帝花白眉下覆盖阴影,渐渐沉默。迟小乙敏锐地听出不妙,大气不敢出。
德宗帝却忽然展眉:“朕以为他会一直那般消沉下去,只道此子废了。不料自从他接管钟馗案,整个人如睡着的狼崽子被一脚踢在屁股上,这汹汹气势才是星河该有的模样。”
德宗帝笑得有些狡黠:“不过,这狼崽子生着反骨,与他交手是要讲战术的,话要反着说才管用,比如说你要他往东,就得指西。你懂么?”
迟小乙苦起了脸:“哎呦,奴婢愚钝,真的听不懂。”
德宗帝笑骂:“蠢货。”
迟小乙被骂了,却笑得跟被赏了一般开心。做奴才的,蠢不蠢不重要,能讨得主子欢心最重要。
德宗帝眼中意味又深了下去:“文宜得有这么个儿子啊。只要能撑起门庭,就是好儿子;能为朕所用的,就是朕的忠臣。我反复与文宜说,有些事,该放下的得放下,就当这个孩子是天赐之子。她心里那个坎却总也过不去。结果现在她们母子两个的关系……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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