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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芝在外面玩了一个多时辰,回去时正赶上吃饭,谁也没料到她中途溜出去过。
席分中西,西式的学外国人的冷餐会,年青人大多选西式。
明芝在中式那边帮季太太招呼各家女眷,这才知道友芝闹了笑话。她看书时肚饿,随手取桌上的点心蘸了糖吃,谁知误伸到砚中,吃得嘴角衣袖上都是墨。等到沈凤书看见,友芝身上一件新做的春衫已经报废。
这事不是沈凤书说出来的,友芝自觉好笑,告诉了初芝,初芝觉得好玩,跟身边几个好友说了,吃饭时大家差不多都知道了。
除此之外就是明芝的婚事。明芝替季太太跑前跑后,亲戚见了难免提到她的婚事,都说不错,嫁到松江沈家一世无忧。她作为闺秀,只能垂头装作不在意。
忙过牡丹花会,初芝带着妹妹们恢复了正常作习。
这天初芝忙着学校的活动,友芝起晚了请了病假,明芝在校门口等了半天未见家里的车,正在心焦,却见到徐仲九从她们的学校里面出来。原来校方邀请县长演讲法学,沈凤书无暇,派了徐仲九做代表。他是法政专门学校毕业的,自然不是问题,但为了效果先来熟悉场地。
天色尚早,明芝决定步行回家。徐仲九今天没开车,左右无事便陪她一路走去。
正值换季,自清明过后连下两场雨,天气忽热忽凉,明芝还穿着夹袄。徐仲九衬衫西裤衣履单薄,让人看着就冷。他本人却昂首阔步,不拿吹在身上的西北风当回事。
经过元福桥,徐仲九见相邻的几家小吃店尚算洁净,“二小姐,吃碗馄饨?”
明芝没拒绝,徐仲九当先走进店堂。
柜台后的竹筹上写着各色馅料,有青菜肉、荠菜肉,贵的有虾肉。徐仲九看了下,点了两碗香菇豆腐的。明芝愣了下,徐仲九问道,“还有青菜豆腐的,要换吗?”
明芝摇头,“这个就好。”不过,他怎么知道她在吃素?
“上次在鸿运楼,我看你吃的都是蔬菜,牡丹花会那次又是。”徐仲九笑道,“以你的身体应该多吃点荤菜,但我想你必定有自己的缘故。”他拖长声音,调皮地说,“所以-不劝你。”
旧年新春明芝在望海寺许愿,求婚事遂心,要吃一年素,因怕别人发现,故尔是随缘素。不拘桌上有什么菜,自己拣素的吃。季家人多,开饭时一大桌,三四个月里只有徐仲九一个人发现了。
馄饨虽是素馅,店里调味手艺不错,热腾腾地吃下去也颇为美味。徐仲九话不多,光问明芝可有兴趣再去靶场玩,见她不反对便自作主张定了明天演讲完就去。
元福桥离季家所住的状元里甚近,目送明芝缓缓而去,徐仲九才回办公室。他在梅城无亲无故,和沈凤书一般住在县政府里。
明芝到家,先去老太太那问安。还在前堂,她听见友芝的声音,“奶奶,不管是不是真的,叫大表哥来问个清楚,不然不是误了二姐的终身?”明芝心头狂跳,不由自主前后望了望,里面说得热闹,下人们大概都去准备晚饭,外头没什么人在。她放轻脚步,悄悄走到窗下。那里有海棠和石榴挡着,有人来一时也发现不了她。
只听季太太带着几分不耐烦呵斥,“大人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让你上学,读书读得连礼都不懂了?”友芝虽然仍忿忿不平,声音却低了许多,“这些记者混账得很,明赞大表哥英雄,暗里却讽刺他……”话没说完,像是觉得不妥,硬吞了回去。
当着老太太的面,季太太不便大发雷霆,气得直笑,“我家的女孩子们姐妹情深。”
老太太说了友芝两句。见风就是雨,如何拿外头的混账话来问长辈。友芝被说得抬不起头,毕竟不敢反驳。
接下来她们没再提及此事,转为聊花会时来的上海客人。明芝生怕露相,深呼吸了几下才进去,笑盈盈地叫道,“奶奶。”
夜深人静,明芝拿出当天日报,轶闻一栏言道“松江人沈凤书”曾任国民革命军团长,在北上之役身先士卒,重伤后才弃武从文。全文前面用极褒赞之辞,末尾才轻轻几笔,借沪上名医之口说男性下身受伤不但耽搁子息,还将造成性格变化。这话明说沈凤书的怪戾所来有因,暗讽他身体残缺。
一个个字争先恐后跳进明芝眼里,她闭上眼定了定神再看,还是不行。
她压低了声音,慢腾腾地挨个字读出来,总算这些字才老老实实进了脑。
把报纸慢慢扯成碎片,明芝解散辫子,乌油油的头发披了一肩。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想起藏在首饰盒里的钱,出去省着点用大概能过两年。可两年过后,又该如何。原本以为大表哥这半年没提婚约,不成最好,没想到还是定了下来。
窗外咕咕两声,大概是夜鸟鸣叫,明芝一惊,手里的梳子啪地掉在地上。
哪能那么做,她捡起梳子,真是书读多了人就呆。她如果自己离了季家,季家只好当她死了,不然后面的妹妹们怎么办,说出去多难听。除非她这辈子再也求不到季家门上,否则……但是,如果她找到一门好亲,那又另当别论。
也未见得找不到,有人不是说,“二小姐,如今的学堂里也只有你当得起娴静二字。”
季明芝收拾好妆台,安安静静地睡了。
几个晴天后气温嗖嗖上升,转眼间季祖萌夫妇起居的唯愿楼前梧桐新叶又成荫。大小姐初芝侧过脸暗暗打了个呵欠,可惜没逃过季太太的火眼金睛。季太太虽然疼爱孩子,却从来不敢放松对女儿们的教养,当下嗔道,“青天白日,哪有姑娘家犯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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