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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凡原也没想到阿俏这样郑重地谢她,仿佛两人并非主仆,而是朋友。她手足无措地拿着那只发夹,不知该答什么才好,就听阿俏笑着说:“还傻站着干啥,送给我就帮我戴上啊!”
小凡这才反应过来,高高兴兴地替阿俏将发夹戴上。
待宁淑见到剪短了头发的阿俏,立在原地,足足呆了两分钟,待确认眼前的是自己的女儿阿俏无疑,她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大声说:“阿俏,谁让你把头发剪掉的?是清瑶么?”
阿俏笑嘻嘻地摇摇头,“没有谁,是我自己一时兴起,想看看剪短发会是个什么感觉……娘,你怎么了?”
宁淑是真的动了气,她大步走上前,来到阿俏面前,又盯着阿俏看了片刻,恨铁不成钢地说:“阿俏,你怎么能这么任性?你好生生的长头发,怎么能剪,这一头散发,梳不成辫子,又怎么能下厨?”
宁淑一时气急,只想着一点:阿俏将头发剪得这样短,若是下厨,头发容易落到菜式中去——若是阮家待客的菜式里有根头发……那对阮家的声望来说,会是一场完美的灾难。
阿俏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见她终于说出了口,唇边的笑容就一点点隐去。接着她抬起脸,盯着宁淑的双眼:“原来……娘想方设法把我接到省城,不是想让我在省城上上学,读点儿书什么的。娘心心念念的,就只是让我下厨啊!”
宁淑听了心里一震,当时就没能接上话。
阿俏突然将宁淑的手一拉,让她的指尖触到自己发上。宁淑身体轻轻一抖,她的指尖分明触到了一只尼龙发网。她再踏上半步仔细去看,只见一只细密的黑色发网将阿俏一头俏丽的短发尽数罩住,她两鬓的小碎发也被发网上的尼龙松紧带尽行扣在其中。除此之外,阿俏还戴着一只红色的小发夹,一并将这发网扣得紧紧的。
原来阿俏在剪发之前,早就将这些琐屑小事都想过了。可是宁淑呢?宁淑还丝毫没有为阿俏考虑过她的未来。她只想着阿俏聪明又吃得了苦,是学厨的好材料,却压根儿就没想过阿俏到了省城,或许该让她像清珊、清瑶那样,去上两年学,再考虑其他。
宁淑一下子愧疚得无以复加,颤声唤:“阿俏?”
阿俏耷拉着脑袋,慢慢转过身去。
“娘,我明白了——”
她只留给母亲一个凄婉欲绝的背影,宁淑心头顿时如刀剜一样,她有种预感,觉得这个女儿再也不会因为自己而留下来了。
你的名字
阿俏对宁淑这个母亲太了解了。
她深知母亲待她没有坏心,只是却太软弱了。这么多年来,阮家说什么就是什么,阮家人要什么宁淑都会照办,而宁淑早已习惯了这种状态,对阮家种种苛刻要求千依百顺。因此她或许是个尽职尽责的阮家二太太,却也一样是个委屈求全的妻子,以及完全忽视女儿的母亲。
阿俏却铁了心要将宁淑给扳回来,让她成为一个正常的母亲,一个肯为自己与儿女着想的女人。
一语戳破宁淑的心思,阿俏转身就走。
若是宁淑还不能醒悟,她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阮家。
“阿俏……”
宁淑的呼声已经带了哭腔。
“是娘对不住你,是娘的错,娘从来没有为你考虑过……娘,原本不配……”
宁淑眼中泪水涔涔而下,阿俏这时转身看了她一眼,也已经是红了眼圈。她咬了咬下唇,却努力忍住了泪水,回头说:“我收拾收拾,娘叫个人去给我买回浔镇的船票吧!”
“阿俏……”
“娘——”
阿俏打断了宁淑的话,“如果我的手艺,我的天赋,竟然妨碍了我的父母、我的家人爱我,那我宁可没在这个世上出生过。”
说着她头也不回,径直向西进她住的小楼过去。
宁淑在她背后爆发出一声恸哭,并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阿俏——”
阿俏陡然停下了脚步。唤她的人,不再是母亲宁淑,而是阮家的老爷子,阮正源。
阮正源此刻正立在西进头一间院子里,背着手,望着墙角种着的一株桃花。如今春回大地,天气渐暖,这朵桃花便也活活泼泼地开得正好。
“阿俏,怎么住了几天,又想浔镇了?”阮正源并不回头看阿俏,只是语气温和地问。
阿俏“嗯”了一声,说:“想家了。”
阮正源听她说“想家”二字,嘴角略抬了抬,只抛下一句话,“你随我来。”
阿俏没有犹豫,她知道自己需要给阮家一个台阶下。于是她随着祖父,绕过阮家西进与中进的重重房舍,转到东进阮正源的书房里。
阮正源书房里挂着一幅中堂,是她的曾祖父阮元煦留下的一幅手书:“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上辈子阿俏曾随祖父阮正源来过这里,知道这是《中庸》里的话。那时阿俏进阮家未久,被阮家上下欺压得够呛,学厨又学得辛苦万分,一度当真生出过回乡投奔舅舅舅母的念头。她提出要走,也是祖父阮正源出面挽留,带她来了这间书房,将阮家的传承向她娓娓道来:阮家辛苦三代,所求也不过“知味”二字而已。
阿俏两世一生,对这“知味”二字,极为痴迷。她的天赋与所爱,尽在饮馔之道上。上辈子她得了祖父指点迷津,阿俏才打消了回乡的念头。
如今阿俏料定祖父会如此这般给她再上一课,可没想到,阮正源却去书桌后的博古架上,取下一只红木匣子,珍而重之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只竹管笔,递给阿俏,柔声道:“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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