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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有年擦着眼泪说:“我不想夹娃娃,我想当娃娃。”
然后他眼前一花,再一看,自己已经变成一只玩偶,动弹不得地跟其它玩偶一起呆在机器里。
他问:“会有人来把我夹走吗?”
他等啊等,等到快要睡着的时候看见机器外面开始下雪。雪越积越多,放眼望去是一片茫茫的雪地,没有山林也没有楼房。接着不远处的一小片区域有动静,雪堆松动,一点一点隆起,蓦地,一个雪娃娃从雪堆里钻了出来。它没有脚,一路左右晃动身体向机器前进,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只见它不知道哪里力,一蹦蹦上控制台,打量机器里的玩偶。
余有年紧张极了,他的叫喊声雪娃娃听不见。雪娃娃用那胡萝卜鼻子戳夹娃娃的按键。余有年看着头顶的夹子移向自己,胸腔空荡荡的地方开始长出心脏,在心跳过快之前被稳稳地夹住,运往出货口。
雪娃娃的眼睛鼻子嘴巴不能动,但看起来高兴极了,用树枝做的双手把玩偶抱在胸前,慢慢地挪回雪地里。大雪冰得余有年快要晕过去,但他沈浸在前所未有的开心当中。
第12章演员余有年
14.
《倘若有一天》还在拍摄中,进度一拖再拖,映更是遥盼无期。然而制片人是姜导自己,再怎么拖进度怎么损耗资金都是他自己买单。幸好姜导有一个懂得投资的太太,砸进电影里的钱都从别的地方赚回来,否则以姜导“挥霍”的本领,卖楼卖车也不够砸。
余有年安心地经营自己的生意。他给之前拜托过的保安加了点钱,让对方多加看管,店里的紧急电话也换成是保安的,保安变成半个管理人,有处理不了的情况再找余有年。夹娃娃店实际上要操劳的事情不多,保安也乐得赚这一份钱。余有年天天盯着帐户里赚回来省回来的钱,在盘算著开一家分店。
这天他到一个商场视察环境,顺便解决晚饭的时候接到全€€的电话。那人约他除夕看《流年似岁》的映,午夜场,看完就是跨年了。余有年查了一下手机里的日程安排,那天没事,便答应去了。
票是小乔送来的,一个小巧的姑娘总是凶巴巴地瞪着余有年,让余有年感叹他这张脸第一次失效。小乔说:“那天你自己去,小€€得当映嘉宾没空搭理你。”
余有年垂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小乔:“你看我像妲己还是像杨贵妃?”小乔被看得后退一步。余有年又追问:“你看全€€像皇上吗?”小乔转头就跑了,留下余有年拿着票捧腹大笑。
年廿八,家家户户都传出洗地板擦窗户的声响,把一年里的脏东西清理干净。余有年除了大扫除还多做了一件事,把旧的东西挑出来弄干净,当新的一样继续使用。断舍离的概念他大概没听说过,但从小他就不爱屯东西,一是没钱二是被长辈潜移默化了。当初搬到爷爷奶奶家去住,带上的行李也就两套校服,三四套便服,书,没了。爷爷奶奶一件东西要是能用上十年就特别有成就感,会夸旧时候的东西质量真是好啊,然后再夸夸自己爱惜东西的能力真强。这感染了余有年,一套快十年前的校服到现在还完好无缺,在家天天当睡衣穿。
他不爱贴春联那些,难贴又难撕,但很热衷于吃饺子。年三十的晚饭是在爷爷奶奶家吃的。余有年一上门便被老人赶去包饺子,老人坐在客厅看电视,他站在厨房洗菜切菜剁肉馅,再用老人备好的饺子皮包出一个个胖墩墩的,像猪八戒肚子的饺子。他准备了一堆硬币,用热水烫过后包到肉馅里。老人吃的时候几乎每一个饺子都有硬币。爷爷把硬币放在桌子上攒著,奶奶却是磕到牙齿,厌烦了,拿硬币扔余有年。余有年笑嘻嘻地闪躲开,嘴上喊著“财源滚滚来”。
三个人一边吃一边看春晚,春晚不管变成什么样子还是会有人看。余有年不觉得好看但也没有看不下去。吃完饺子他洗碗又洗水果,把老人伺候得差不多了,电影映也将近了。他给老人递上两个大红包便出门去全€€通知的戏院。
路上的风不大但特别冷,仿佛要把街上的人都冻成冰雕。年长一点的都呆在家里,年轻一点的成群结队到热闹的地方准备一起倒数。夜色里闪烁著星点红光,是年轻人把稀奇古怪的光头箍戴到头上,走起路来红光一跳一跳的,喜庆中又带点吓人的氛围。
余有年进戏院之前到便利店买了一个暖包。戏院里暖气足,他把暖包放在衣兜里。这是他第一次进戏院,之前都是看的非法下载,怎么省钱怎么来,也不在乎画质。有嘉宾的映他更是没经历过,直到灯暗下来他也没见着全€€。
戏院是最直观反映作品的地方。老戏骨拼戏时观众隐隐出赞叹声;全€€一出场,一些年轻的观众乍呼了一下,很快回归平静;街头骗子露脸仅一两秒,就有不少观众低声讨论临演的外貌。余有年被观众的反应弄得有点分心,惊讶地瞪大双眼转头看了一下观众,不自觉地露出得意的笑容。作为影视制作人员,这种与观众的互动挺奇妙的。有时候作品想传达的触动的东西观众未必能领会,但有时候作品无意的安排又会戳中观众内心的需求点。
电影整体描述了一代人的生活变动,结束时观众既感慨又感动,吸鼻子擤鼻涕的声音不少。灯亮起后排座位上的一行人起立,走到屏幕前面向观众。余有年这时看见了全€€。那人穿着一套暗红色绒质西装,底下是黑色高领毛衣,把整个人衬得更加孤冷。全€€的视线宛如一片落叶穿梭在丛林里,顺着座位号找到余有年,明眸浅笑一瞬又压平嘴角。
其实戏里全€€的戏份不多,但他资历不浅又是当代小生,光是现场用专业相机来拍这小生的人余有年就能数出十个,让全€€来当谢票嘉宾不为过。
余有年定睛看那包著红枣皮的雪娃娃,鼻头有点红,看来也哭过。这人的感情估计都奉献给了电影,所以生活中才比较淡漠。大前辈讲话的时候全€€安静地站着,大家退场的时候他还安静地站在底下。一些影迷上前跟他说话时他有问必答,大部分时候还是安静地聆听或是缓缓点头。余有年等人都散去后才走到全€€身边。或许是因为刚哭过,全€€的眼睛像被雨水打湿的玻璃,光芒涣散,看见余有年后聚集成一束微光。
余有年眉梢轻挑:“还行。”
全€€无声抿唇,弯起一个巧妙的弧度。
两人没再说话,余有年随全€€走通道出戏院。他刻意落后半步审视面前青年的背影。修长的一双腿埋在西服下,脚上穿的皮鞋像船一样大,感觉还能再长高。余有年用手比划了一下,似乎能越他的高度。
前面的人忽然回过头问余有年:“你家在哪儿?我让我父母送你回去。”
“他们来了?”余有年问。
两人站在戏院的商场出口,全€€指了指停靠在街边的一辆车说:“我的映他们都会来。”
余有年说自己打车就行了,然后从兜里取出一个暖包放到全€€手上。暖包的包装火红火红的,像一个红包。余有年说:“新年快乐。”
全€€愣了愣,眼帘轻抬,然后脚尖微微一踮,抱住余有年说:“新年快乐。”
暖包被拆开揣在手里,全€€默默看了暖包很久,直到暖包开始烫。余有年在一旁紧皱眉头。全€€一直以来都挺安静的,但不是现在这种陷入流沙里的沉寂。余有年刚抬起手靠近全€€的脑袋,不远处的轿车响了响喇叭,他把手缩回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全€€一步一步朝汽车走,最后缩进那铁皮盒子里。
《倘若有一天》的剧本余有年还记得,年少时的常青在漫天雪花的湖里割开手腕,把墨绿的湖水染红了一圈,最后被赶来的哥哥救起。余有年感觉鼻尖一凉,抬手摸了一下有水渍。他抬头看,天空飘下一片片雪花。他望着开走的铁皮盒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幸好这里没有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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