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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女子放手,婴儿滚到息再怀中。他屈膝去接,又厌恶,招呼侍者来抱。看一群男子哄一个小孩,息再想了很多:“他算是我的幼弟,即便不被其母放在心上,也不能往地上扔。”
“是。”厉皇后惶恐,抱回小皇子,眺望西北军的背影。
她也是被遗弃的人。宫变当夜,人人都在打包行李,她坐在相思殿,抱着幼儿,茫然无措。期间,有类似后梁帝的身影进来,收走先皇后画像,在她的座位前停了一下,跑了。
厉皇后想,总不能喊“陛下救我”,就什么也没说,平静地等待死亡。
死亡没有来,息再来了,将宫人并省人领走,拴在绳子上羞辱,独独把她关在后宫,不准任何人打搅。厉皇后自觉,脱了衣服,盖在幼儿身上,准备去爬,被公冶千年劝住。
“女君稍安。我们不会伤害你。”
“国师?”厉皇后有了羞耻心,急遮掩,忽然看到他空荡荡的眼眶。
“好吧。”
一天又一天,兴亡事在外,与她无关。她像是回到初嫁时,站在义阳国的山上,不知前路,胸膛像虚谷,落落的呼啸声。直到今天,她在假寐,婴孩在闹,忽然张嘴,讲西北方言,吓她一跳。
冷静下来听,则家乡话来自室外。
她卷了婴儿,循着风跑,多少年从没有这样迫切。
西北诸子在门下,她在门后,挨个人头找:龙文,严氏,湏,滑,纪……少年们长成了,有的蓄起髭须,有的戴国王饰,有的已经胖,厉皇后认不全了。
她眼热,再找一遍,平复呼吸。
她思念的他没来。
息再反驳:“他来了,在清剿三辅叛乱,不日就能和你相见。”
厉皇后狂喜,而后悲伤。
她抱着幼子,在千年的好言劝阻中回宫,念着“他来了”,走一步,三转身,望着西北子,渴望还未达成的相见,同时默默地责怪自己。
“见了他,又能怎样呢,你最想见的人死于折磨。现在,你不过是借着见他,来怀念那个人。符香,你这不称职的女君。”
思念之苦连肝膈。 厉皇后的苦翻过几座山,在厉绩身上复现。
这名骁勇的少年觉得心口疼。
他按胸甲,缓解不适,听到贺子朝说:“这里就是灵飞行宫。”便能闻到血腥。
两人抬头,看瓦当上的刻文,以为看到虎在狂奔。
这些日子,奉息再命令清剿三辅的,既不是郎将,也不是南北军,而是远道而来的义阳王子厉绩。事初,他与其余盟国分行两路,多数国子绕去南边,处理楚地二郡,而他长驱直入,用生长在代山、辽原、大漠的骑兵,帮助息再平定省中。燕国甲士出现在平定的夜,实在是个意外,造成少许损失。厉绩不怨别人,只怪自己不能用兵,放跑了后梁皇帝。等部下伤愈,他憋着口气,继续请缨,如今接连攻下京兆王国和右扶风,还剩一个县城。
独立的县城。
人民不开门,也不抵抗。
贺子朝说,这是西平王子豫靖侯的封县。
豫靖侯年轻,却是治县的上手。一县人民心向他,哪怕被他丢下,也成天呼唤“我君”。子弟吹短箫,唱军歌,骑上城墙“妃呼豨”,看到厉绩领兵来,远远地摇头:“我君忘了我们,我们不怨他,反而要取他所爱,北上献礼,让他羞愧,更重视我们——你是谁,快点走,不要挡住我们的瞭望员。”
厉绩气得拉弓:“挑衅?”贺子朝劝他:“王子,与无敌意的人干戈,实在没有必要。对了,你不是要看灵飞行宫?”
行宫距离豫靖侯的封县不远。两人驻兵在高地,卸甲去看,停在面西的堪忧阙前。
厉绩感叹其形制:“贺大人,这是你主持修建的宫城?”
贺子朝苦笑着,想起很多事情。
夜里不灯火,在黑黢黢的建筑之间快走,张口闭口都是杀人……托厉皇后的福,这种日子,贺子朝没过多久。三枚王印换出他的新生。
但有人在这里生活,还成了最后的生者。
贺子朝想起她,想起她的过去,俯身向堪忧阙,似乎在向她见礼:“公主。”
在省中和息再短暂的见一面,贺子朝知道,她就要从楚国回来了。
“他就要从楚国回来了,”两人从堪忧阙进,迂回在池间,登上高台,而后互相搀扶,从失修的十四馆中穿过,停在名为“晚”的宫馆前,“按息再所说,后梁的皇帝就将他关在这里。”
晚馆尽是坐卧像。
石头不流血,石像身上却有大滩的红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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