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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一)
三伏过后,秋意渐浓,晨晚轻寒浸透凉簟,山间石径落叶满阶,云深处,有樵夫放声而歌,隐约几声噫,几声啊,依稀又唱“那神女本有心,那襄王却无梦……”
青衣书生勾动心事,驻足去听,却是远山无声,不由沮丧神伤,见远处一处破旧草亭,敲敲酸痛的膝盖,拖着乏力的双腿挪到草亭歇息。
草亭也不知经了多少年岁,支柱腐朽满是虫孔,凭栏半断,顶上枯草霉坏,角落蛛网堆积,也不知这草亭还能挨得几次风雨。
青衣书生在山道徘徊半晌,累得口干舌燥,哪去理会草亭腐旧,席地坐倒长舒一气,拿袖扇风,深恨自己手上没有麈尾。
他在亭中歇了半日,略解疲乏,只口中干渴不得其法,正在踌躇间,听山道那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农妇拿布包了头,短褐围裙,脚上一双麻鞋,肩上挑着一抬水,边走边喊:“水哟,水哟……”
青衣书生大喜,连忙起身唤道:“卖水的大娘,一瓢水要价几何?”
卖水农妇挑担过来,将书生从头到脚仔细看了看,越看越是……她笑问:“郎君可是进山秋游?这水三千文一瓢。”
青衣书生正解荷囊,吃惊道:“大娘莫要说笑,某虽不识柴米油盐,也知晓这水如何也不值三千,又非琼浆玉液?”
卖水农妇笑道:“郎君不知,这水原本也只一文钱一瓢,只是,我的水却是三千水只取一瓢来卖,岂不是一瓢价三千?”
青衣书生本就有点呆,这话合他脾胃,抚掌喊妙,叹道:“大娘说得有理,这水确值三千,只我囊中羞涩,不够银钱。不如我与大娘信物,大娘将水佘我,过后去和兴坊裴家取钱三贯。”
卖水农妇拍腿道:“郎君识货,这如何使不得?”满舀一瓢水,递到书生面前,满脸堆笑:“来,郎君吃水解渴。”
青衣书生谢过,喉中正有如火烧,接过水要喝,忽听亭外有人唤他:“裴郎君,怎在此处?”
青衣书生抬头,亭外一个红衣女郎站在阶前,手中挎着一只竹篮,篮中满盛黄花,当下又惊又喜,顾不得喝水,慌手慌脚奔出来,一揖深礼:“某见过风娘子,今日不知怎得迷了道,不知哪路去向归叶寺。”
“郎君怎又来了山中?”风寄娘无奈问道。
青衣书生迟疑片刻,目染寂寥,反问道:“风娘子,可有见到雁娘?我许久不曾见到雁娘了。”
风寄娘道:“奴家不曾见到雁娘,郎君还是早些归去吧。”
卖水农妇笑呵呵地插话,道:“对对对,山中天黑早,郎君吃了水早些归去,天暗山道陡峭,不好走。”
风寄娘往卖水农妇的水桶里看了一眼,笑道:“这水不喝也罢。”
卖水农妇不悦,愠怒道:“娘子是何名姓,却为郎君作主?”
风寄娘浑不理会她的斥责,问青衣书生:“裴郎君可要吃她的水?”
青衣书生见她二人起了争执,没了主意,苦思冥想解下荷囊将囊中铜钱倾数交于农妇,道:“大娘艰辛,这些钱数虽少,也为大娘贴补家用。”话了,又见风寄娘自顾自地出了草亭,忙跟上去,“风娘子,风娘子,雁娘喜爱寺中牡丹,寺主可在,某想讨枝花来。”
卖水农妇捧着铜钱站在亭中,瞪着青衣书生与风寄娘的背影,将钱尽数掷于水桶中,掩面呜呜痛哭。
青衣书生听到哭声,心中不忍,频频回头,与风寄娘道:“风娘子,大娘哭得好生伤心,许是遇着不解之坎,不如……”
风寄娘横他一眼:“闲事莫管,莫管闲事,快随我下山。”
青衣书生愁眉锁眼:“雁娘许也独自一人在哪处哭泣。”
“裴郎君怎不去报官?”风寄娘送他山脚石碑处,笑问。
“报官?”青衣书生怔愣在那,喃喃自语,“我怎不曾想到去报官,谢娘子指点,我这便去寻我表兄报官。”他兴冲冲地别了风寄娘,兴兴头头地走了,走几步,又回来道,“等我寻到雁娘,再与她同来寺中讨要牡丹。”
风寄娘不语,一满篮的黄花,灿如堆金,怎会是牡丹花期?
雷刹天微明便起身在院中练刀,刀锋过处,腿粗的圆木齐腰而断。
裴叔在屋中听见动静,不肯再睡,穿衣叠被去厨房煮粥蒸饼,年老之人一会也不肯歇下,趁空又煽炉煮了一壶热水。
雷刹过意不去,道:“裴叔,你有了年岁,多歇歇不必早起,我这几日有空,寻个牙郎买个仆妇来,也好为你分担一二。”
裴叔连忙摆手,道:“小的一个下人,原本不该多话,仗着岁老多说几句。一月三旬,郎主有几日住在家中,买了奴仆伺侯谁去?小人胳膊腿虽老,却还利索,家中又能有几样活计?郎主手上有钱,多积落些,将来娶亲也好修缮屋瓦,抬礼作聘……”
“裴叔!”雷刹归刀入鞘,道,“我命孤克六亲,此生不会娶妻生子。”
裴叔装作耳聋,提壶为他倒茶,嘴里道:“哪能不娶?昏嫁人伦才是正理,郎主莫听小人口舌,他们嘴里搬山倒海,天地翻个,能有几句真?”
雷刹心生厌烦,借口衣裳汗湿躲开了裴叔。
裴叔唉声叹气,低声念道:“这也命,那也命,只看命还有什么活头?”
雷刹回屋另换了衣裳,又取出几贯钱,虽裴叔不肯,他仍旧打算去西市买个粗仆做些浆洗与厨下的活计。就这盏茶的功夫,便听院中有人吵闹,一人在那大声道:“郎君如今体面,三请四请,总也不至,小老儿无法,只好亲来请郎君,免得娘子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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