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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轻轻揭开盖在那人身上的薄被,见那人袒裸着胸膛,是个男子,胸口正中一个大伤口,血流已止,但伤口甚深,显甚凶险。妙玉定了定神,心想:“无论如何,我得救活他的性命。”将手中台灯交给古悠悠拿着,从怀中取出装有天香断续胶的木盒子,打开盒盖,放在床头几上,伸手在那人创口四周轻轻按了按。古悠悠低声说:“止血的穴道早点过了,否则怎能活得到这时候?”
妙玉点点头,觉那人伤口四处穴道早闭,且点得十分巧妙,远非自己所能,于是缓缓抽出塞在他伤口中的棉花,棉花一取出,鲜血便即急涌。妙玉在师门曾学过救伤的本事,左手按住伤口,右手便将天香断续胶涂到伤口之上,再将棉花塞入。这天香断续胶是兰陵派治伤圣药,一涂上伤口,过不多时血便止了。妙玉听那人呼吸急促,不知他是否能活,忍不住便说:“这位英雄,贫尼有一事请教,还望英雄不吝赐教。”
突然之间,古悠悠身子一侧,台灯倾斜,登时熄灭,室中一片漆黑。古悠悠叫了声“啊哟”,说道:“灯熄了。”
妙玉伸手不见五指,心下甚慌,寻思:“这等地方,岂是出家人来得的?我及早问明金师兄尸身的所在,立时便得离去。”颤声问:“这位英雄,你现下痛得好些了吗?”那人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古悠悠说:“他在烧,你摸摸他额头,烧得好生厉害。”妙玉还未回答,右手已让古悠悠捉住,按到了那人额上。本来遮在他面上的锦帕已给古悠悠拿开,妙玉只觉触手处犹如火炭,不由得心生恻隐,说道:“我还有内服伤药,须得给他服下才好。古姑娘,请你点亮了灯。”古悠悠说:“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点枝蜡烛吧。”妙玉听她说要走开,心中急了,忙拉住她袖子说:“不,不,你别去,留了我一个儿在这里,那怎么办?”古悠悠低低笑了一声说:“你把内服的伤药摸出来吧。”
妙玉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塞,倒了三粒药丸出来,托在掌中说:“伤药取出来啦。你给他吃吧。”古悠悠说:“黑暗中别把伤药掉了,人命关天,可不是玩的。姐姐,你不敢留在这里,那么我在这里待着,你出去点火。”妙玉听到要她独自在夜总会中乱闯,更加不敢,忙说:“不,不!我不去。”古悠悠说:“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你把伤药塞在他口里,喂他喝几口茶,不就得了?黑暗之中,他又见不到你是谁,怕什么啊?喏,这是茶杯,小心接着,别倒翻了。”
妙玉慢慢伸出手去,接过了茶杯,踌躇了一会,心想:“师父常说,出家人慈悲为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此人不知道金师兄尸的所在,既命在顷刻,我也当救他。”于是缓缓伸出右手,手背先碰到那人额头,翻过手掌,将三粒内服治伤的“白云熊胆丸”塞在那人嘴里。那人张口含了,待妙玉将茶杯送到口边时喝了几口,含含糊糊的似是说了声“多谢”。
妙玉说:“这位英雄,你身受重伤,本当安静休息,只是我有一件急事请问。金泽丰金侠士为人所害,他尸……”那人说:“你……你问金泽丰……”妙玉说:“正是!阁下可知这位金泽丰的遗体落在何处?”那人迷迷糊糊问:“什……什么遗体?”
妙玉说:“是啊,阁下可知金泽丰金侠士的遗体落于何方?”那人含糊说了几个字,但声音极低,全然听不出来。妙玉又问了一遍,将耳朵凑近那人的脸孔,只听那人呼吸甚促,要想说什么话,却始终说不出来。
妙玉突然想起:“本门的天香断续胶和白云熊胆丸效验甚佳,药性却也极猛,尤其服了白云熊胆丸后往往要昏晕半日,那正是疗伤的要紧关头,我如何在这时逼问于他?”她轻轻叹了口气,从帐子中钻头出来,扶着床前一张椅子,便即坐倒,低声说:“待他好一些后再问。”古悠悠问:“姐姐,这人性命无碍么?”妙玉说:“但愿他能痊愈才好,只是他胸前伤口实在太深。古姑娘,这一位……是谁?”
古悠悠并不答复,过了一会儿说:“我爷爷说,你什么事情都看不开,是不能做尼姑的。”妙玉好奇问:“你爷爷认得我?他……他老人家怎知道我什么事情都看不开?”古悠悠说:“昨日在贵妃酒楼,我爷爷带着我,看你们和万家欢打架。”妙玉“啊”了一声,问道:“跟你在一起的,是你爷爷?”古悠悠笑着说:“是啊,你那个金师兄,一张嘴巴也真会说,他说他坐着打天下第二,那时我爷爷真的有些相信,还以为他真有一套什么出恭时练的剑法,还以为万家欢斗不过他呢,嘻嘻!”黑暗之中,妙玉瞧不见她的脸,但想象起来,定然满脸笑容。古悠悠愈是笑得欢畅,妙玉心头却愈酸楚。
古悠悠继续说:“后来万家欢逃走了,爷爷说这小子没出息,既然答应输了拜你为师,就应当磕头拜师啊,怎么可以混赖?”妙玉说:“金师兄为了救我,不过使个巧计,却也不是真的赢了他。”古悠悠说:“姐姐,你良心真好,万家欢这小子如此欺侮你,你还给他说好话。金泽丰给人刺死后,你抱着他的尸身乱走。我爷爷说:‘这小尼姑是个多情种子,这一下只怕要疯,咱们跟着瞧瞧。’于是我们二人跟在你后面,见你抱着这个死人,一直不舍得放下。我爷爷说:‘悠悠,你瞧这小尼姑多么伤心,金泽丰这小子倘若不死,小尼姑非还俗嫁给他做老婆不可。’”妙玉羞得满脸通红,黑暗中只觉耳根子和脖子都在烧。
古悠悠问:“姐姐,我爷爷的话对不对?”妙玉说:“是我害死了人家。我真盼死的是我,而不是他。倘若菩萨慈悲,能叫我死了,去换得金师兄还阳,我……我……我便坠入十八重地狱,万劫不能生,我也心甘情愿。”这几句话说得诚恳之极。
便在这时,床上那人忽然轻轻呻吟。妙玉欢喜说:“他……他醒转了,古姑娘,请你问他,可好些了没有?”古悠悠说:“为什么要我去问!你自己没生嘴巴吗!”
妙玉微一迟疑,走到床前,隔着帐子问:“这位英雄,你可……”一句话没说完,只听那人又呻吟了几声。妙玉寻思:“他此刻痛苦难当,我怎可烦扰他?”悄立片刻,听那人呼吸逐渐均匀,显是药力作,又已入睡。
古悠悠低声问:“姐姐,你为什么愿意为金泽丰而死,你当真这么喜欢他?”妙玉说:“不,不!古姑娘,我是出家人,你别再说这等亵渎佛祖的话。金师兄和我素不相识,却为了救我而死。我……我只觉万分的对他不起。”古悠悠说:“要是他能活转来,你什么事都肯为他做?”妙玉说:“不错,我便为他死一千次,也毫无怨言。”
古悠悠突然提高声音,笑着说:“金大哥,你听着,妙玉姐姐亲口说了……”妙玉怒道:“你开什么玩笑?”古悠悠继续大声说:“她说,只要你没死,她什么事都肯答允你。”妙玉听她语气不似开玩笑,头脑中一阵晕眩,心头怦怦乱跳,只说:“你……你……”
只听咯咯两声,眼前一亮,古悠悠已打着了火,点燃蜡烛,揭开帐子,笑着向妙玉招了招手。妙玉慢慢走近,蓦地里眼前金星飞舞,向后便倒。古悠悠伸手在她背后一托,令她不至摔倒,笑着说:“我早知你会大吃一惊,你看他是谁?”妙玉说:“他……他……”声音微弱,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
床上那人虽双目紧闭,但长方脸蛋,剑眉薄唇,正是昨日贵妃酒楼的金泽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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