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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寒风又起,拨动榆杨枯枝,如朽坏的琵琶声声呕哑嘲哳,令人听在耳畔生出一丝不耐。一行十余人马等在此处已有两刻时辰,康烈的双眼淡淡掠过近旁映着阴沉天际孤雁伶仃的清凉河水,抱臂对正前方匆忙赶至的一行人蔑然一笑,“哦?二公子腿脚不便,无法来迎接大公子,那三公子呢?”
昌宁侯府老管家带着一行家丁巍巍在前,寒冬腊月却见一头冷汗,他偷眼瞧了瞧康烈身后的软绸双驾马车,车内人从始至终不闻声响传出,他以袖拭汗正要开口,康烈却自问自答:“我知道了,三公子年纪尚幼,身娇肉贵,这节气自是不便骑行的,故而未来。”
他语罢一笑,眯起眼睛又问:“那薛家的宗族子弟呢?怎也无一人前来迎接?”
张管家的脸瞬间通红,一席话堵在了嗓子眼儿,大公子在京多年,继母薛夫人把持家业,企图让自己的儿子袭爵,时时处处不肯让自己所出的儿子屈居大公子之下,今日大公子衣锦归来,她自然不愿让二公子和三公子带着宗亲执序幼之礼恭维相迎,承认他嫡长嗣子的身份,是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出,可恨他人微言轻,夹在两个主子之间进退维艰。
康烈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寥寥十余人,脸上那股子嘲讽和轻视毫不掩饰。昌宁侯府真是顶好的家风,嫡长子在京为质多年归来,满门宗族子弟竟敢无一人前
来迎接,目无长兄的目无长兄,欺上瞒下的欺上瞒下,简直悖德忘伦,毫无大家之风!真是好一个“贤良淑德”的薛夫人!
“这这这……”张管家喉咙堵了又堵,他睨了眼身旁牵马的大眼少年,唇间几声稀碎默语。
少年听在耳畔,乌黑的眼珠微动,早已洞悉他的意思,想起临行前姐姐的嘱咐,他敛去眼底的光芒,转换为满眼茫然,小心翼翼低声问:“张管家,您说什么?”
张管家的脸几近成了猪肝色,只想当场给他一顿千刀万剐,前方康烈一声冷哼,“大公子不在的日子里,侯府可真是好家教!”
这对主母无德的讥讽几近直白,张管家不敢带回去说与薛夫人听,更不敢接话,只咬着牙关五内如烧,急想对策,正当他焦躁之际,车内之人开了口:“时辰不早了,进城吧!”
那声线轻沉,不悲不喜,带着三分威严,三分睥睨,令人不敢轻擅,细细听去还可闻得书籍翻页的细琐之声随着他的话音自车内传出,康烈称“是”,看也不看张管家一行人,喝令随从快马入勃州城去。
一卷烟尘绝骑而去,十余名玄衣随从策马而行如一尾黑色的长龙在寒风中盘旋飞向城郭浩然的勃州城,似有风雷之势欲将前方宏伟壮丽的城池淹没吞噬,令人心生山雨欲来之感。少年望着那长长的队伍紧起了眉心,失神时不妨身上挨了一鞭子,他吃痛却步
,正见张管家怒视着他擦了擦额角的余汗,甩着鞭子吼道:“愣什么愣?还不快牵马随我去追!”
少年缩头无话,忙乖乖为他扯好了缰绳。
月夜列宿,红灯叠浪,入夜后的整个昌宁侯府都是新春将至的喜庆之气,主母薛夫人的贴身老奴赵嬷嬷踩着小碎步穿过后园小道至大厨房,满屋子厨娘、帮工见了这位主母身边的红人无不上前恭维。
阿昭正在后厨和着明日要用的发面,闻声,她用围裙一擦纤细五指上的面粉,轻步打帘,笑言:“嬷嬷来了如何不叫我一声?”
正翘着腿喝茶的赵嬷嬷听声立马放下茶杯,带着一脸笑意起身,“哎呀,颜大姑娘,真是有日子没见了!”
她灿笑着迎了上来,抓住了阿昭的手臂,边传着薛夫人的话边打量着这昌宁侯府最有手艺的年轻厨娘。
但看她钗髻简素,装扮平淡,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银红色襦裙,质地是最普通不过的棉布,因为整日忙碌在膳房炉灶的缘故,身上还沾染着些许油面的痕迹,但那份骨相秀丽和俊雅面容任谁见了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颗埋在黄沙里的珍珠。
阿昭笑着点点头,从袖中抽出一面纸张,“原是这样,早听说大公子新年是要回的,今儿夫人传信才知原是侯爷也要回,这可真是难得的喜讯。所以我过午紧赶着抽了时间将除夕夜的菜单子拟下了,上面尽添了侯爷在时爱的吃食
。只这大公子自小在南边京里长大,口味阿昭不尽晓得,这些时日便向府里的老人打听着添上了些。这是菜单子,上面写了用菜和佐料,十之八九尽已采买齐了,烦请嬷嬷带去给夫人瞧了。若有什么缺的,年关前便叫张妈一并补齐了。”
忽然被点到名的张妈一个激灵,忙上前去应和着,自那日落水后病了一场,她再回到大厨房对阿昭可谓是毕恭毕敬,祖奶奶般伺候着,平日见了这一家子姓颜的都不敢大步走路,每日早晚必要烧个三炷香祈求神灵保佑。
赵嬷嬷满意地接过那张菜单子看着,她不识得几个字,但跟着夫人看多了,美丑却是知道的,这字迹虽然不是俊秀,但寻常姑娘能写几个字已经算是难得了。这颜家姐弟三个打小战乱死了娘,跟着老爹卖深来了昌宁侯府,弟弟笨是笨了些,可也干活踏实,这姐妹俩更是一个赛一个,花一般的可爱。只可惜老颜拧得很,人穷还讲死气节,死活不肯让两个女儿去上面伺候,凭这长相让公子们收房了去,不自有家里的富贵?
她眯眯眼,心有一算,回说:“好嘞,老婆子我这就去向夫人复命,颜大姑娘你忙着吧!”
“嗯,赵嬷嬷慢走!”阿昭点点头,送赵嬷嬷出了门,她没回后厨,径直出了门向隔壁浣洗的院子走去。
这寒冬腊月,月上中天的时分,正是大寒时节,一桶水刚从井里拎
出,不多时就结了薄薄一层冰,戴月将最后一件衣服从盆里捞出挂在晾衣架上,双手已经冻得红总不堪。阿昭快步过来帮她一道儿晾着衣服,“我不是跟你说了,那些婆子再把活都丢给你就叫我来一起做,莫在这严冬的夜里赶工,仔细冻坏身子,你怎么就是不听?”
戴月吸吸鼻子一笑,清秀的小脸冻得通红,“姐姐你在厨房忙里忙外这一天,哪还有力气干这活,我身子好,不妨事儿的。”她说着解下了阿昭的围裙,顺手扔在了明日要洗的衣服堆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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